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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大学语文的“紧急状态”


http://www.sciencehuman.com   科学人  网站 2005-11-07

 

  中国的大学语文正处于一种“紧急状态”。我所指的“紧急状态”并不仅仅是像11月1日《中国青年报》的一篇报道所透露的那样———“大学语文”教育已经被严重地“边缘化”,而相关课程的教师倍感挫折和失落。我们都知道,每个教师都可能对自己的专业有过度的偏爱,因而可能夸大设立相关课程的必要性。如果中国语文重要,那么历史不重要吗?哲学不重要吗?国际政治不重要吗?甚至,天体物理学不重要吗(否则,我们怎么能理解“神舟6号”)?如果所有这些学科都开出公共必修课,那么学生将不堪负重。所以,我同意课程设置必须有所取舍,甚至有所牺牲。

  但是,我们可以牺牲中国语文课吗?我认为不能。相反,在中国的每一所大学,“中国语文”应该成为(所有专业)大学生的必修课。在这里,我所诉诸的并不是“弘扬中国传统文化”或者“培育人文精神”等等深刻而久远的理由,虽然我部分地支持这些议论,但我们暂且把这些事关千秋大业的理由搁置一边。在这个被某些人形容为实用主义、功利主义甚嚣尘上的时代,我诉诸一个最为“实用”、最为“切近”的理由,那就是,我们大学生的写作处于一种令人尴尬的“紧急状态”。

  在回国教书之初,曾听到不少同事抱怨“现在的大学生不会写文章”,我并不以为然。在以后的两年里,我阅读过学生各种文体的写作文本,最多的当然是读书报告和论文。个人的感受是从惊讶、到焦虑、直至麻木。我读到的绝大部分“文本”完全出于同一种模式———那种刻板、八股到令人窒息的千篇一律的模式。我无法根据学生的文字记住他们的名字,因为那些文字仿佛都是出自同一个匿名者。后来我明白,这其实是一种流行的“写作技法”,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种“障眼法”,它可以“便利地”将那些似是而非、人云亦云的观点假扮成“自己的观点”表达出来,而且表达得煞有介事,像一篇雄文。这种写作已经成为当下大学生作业的“通用模板”。对于任何严肃对待文字的人来说,这是对写作和诚实的双重背叛,这是一种耻辱,这就是我所说的“紧急状态”。

  如果一个教师认真追究下去,打破那种“障眼法”的保护,会发现仍然有一些同学的确有自己的想法或者观点,但他们实在无力表达。写作对于大多数学生是如此艰难,近乎恐惧,以至于他们宁愿放弃自己的真实想法,而去借助那种“模板”来行文措词。如果你“逼迫”同学真实表达自己,那么只有一部分学生勉强可以做到清晰,更少的人能写出具有“说服力”的文章。而兼具文采、意蕴和个性风格的优秀文字是极为罕见的。是的,个别写作天才永远存在,他们在任何课程体制下都会存活,但这样的“个别”并不能抵消总体性的危机。

  最为鲜活的、反映学生性情的文字出现在网络论坛的“帖子”和手机短信之中,以谐谑反讽的风格而见长。的确,这也是一种写作能力,但这并不是我们语文教育的成功,而是周星驰及的胜利,是“大话文体”的凯旋。虽然我也时常由衷地被同学创造的各种“大话”所感染,但我们都知道,一个社会,一种文明,仅有“大话”是近乎荒诞的。

  因此,我不同意北京大学温儒敏教授的一个观点:因为文学的边缘化是正常的,所以“不必要再让语文教育成为大学教育中必不可少的一个组成部分”。的确,我们的时代也许可以(无奈地)牺牲文学,但我们不能牺牲“中国语文”。因为,在我的理解中,“语文教育”本质上不是培养小说家和诗人,而是经由“文学”把握汉语的阅读和写作。我相信,这是仅仅依靠所谓“应用写作”无法抵达的目标。

  今天的社会,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大学生在毕业之后选择了“专业不对口”的工作。在这个大趋势下,还有什么课程是必修的呢?如果我们认为,在一个全球化的时代,英语对中国人很重要,甚至可以要求一个学生从小学到研究生都必修英语课,那么“中国语文”反而可以被置于一个可有可无的“选修”地位,甚至被进一步边缘化吗?那么,是谁、根据什么取消大学语文的必修课位置,我们难道不应该要求一个理由吗?

  □刘擎(上海学者)

 

相关评论

正视那些困扰“大学语文”的实际问题

  昨日(11月2日)《新京报》有人发文,认为“大学语文”面临“紧急状态”,呼吁重视“大学语文”,恢复其必修课地位。这些意见我是赞成的。但该文称温儒敏曾说“不必再让语文教育成为大学教育中必不可少的一个组成部分”,这肯定是张冠李戴的误传。因为这些年我一直在提倡重视大学语文教育,还主持成立了北大语文教育研究所。对大学语文的现状以及改革的设想,我已经多次发表过意见,这里愿意再谈谈自己的看法。

  教学体制带来的无奈

  关于“大学语文”的重要性,道理大家都是明白的,但有些实际问题不好解决。现在不能停留于强调其重要性,还要正视一些困扰“大学语文”教学的实际问题。首先是教学体制上的问题。“大学语文”在大学里面其实很尴尬,位置很低,教员不太愿意教。加上现在教育界风气不太好,很浮躁,所有的大学都在奔科研成果的指标。如果不发表专业文章,你“大学语文”教得再好,也很难晋升职称。所以大家的心就不会放在“大学语文”教学上。

  有必要加强“大学语文”学习的强制性

  现在有些学校开设“大学语文”,初衷主要是为那些上了大学而语文基础又较差的学生补课;特别是理科生,在应试教育束缚下,中学阶段可能偏科,读写能力欠缺,就想通过“大学语文”来解决他们这个问题。但这谈何容易?阅读、写作能力的提高是要通过较长时间的训练和积累的,中学搞了那么多年都没有过关,现在指望在大学的一年或者半年里(而且课时很少)突击补课,让读写能力有一个大的提高,是不现实的。恐怕不能这样来给“大学语文”定位。

  我认为“大学语文”主要的还是激发和培养学生对语文的兴趣,也就是对民族语言、文学、文化的兴趣。特别是把以往可能在应试教育中丧失了的这种兴趣重新激发起来,让学生体味语文之美,人文之美,培养对民族语言文化的亲近感、自豪感。学生有了这方面兴趣,在他们以后的一生中,会不断地积累学习,受用无穷。从长远角度来考虑,也就等于提高了素质。

  现在的大学生比较实际,特别是大量扩招之后,学生面临就业的压力,他们选课不能不考虑就业需要,这是非常实际的。除了专业课和要求必选的英语、政治课,多数学生都可能选一些技能性的应用性的课,如果“大学语文”不属于必选,加上如果又是老面孔,等于是所谓“中四语文”,学生是不会有兴趣来学的。

  这就是一种矛盾。“大学语文”如果不是必修课,可上可不上,学生多半就不上了。有人提议能不能也像大学英语四、六级那样,对大学生语文能力也来一个考级?语文水平实在太差的,就规定必须要学“大学语文”。这种设想对改变大学生语文水平下降的趋势可能起到作用,不妨试一试。从道理上说,一个大学生如果不具备基本的语文能力,那他的整体能力一定也会受到影响的。从社会选择人才角度来说,其实语文能力也是非常重要的条件。所以我主张在学校和社会上试行汉语能力等级。也可以先在公务员等一些行业考试中试行。语文考级可能比较麻烦,有些技术性问题可以组织专家去研究。问题是,对于大学生和公民的语文水平普遍下降这个事实,我们还缺少自觉,还没有充分意识到对母语的轻视最终会严重降低公民的文化素质。

  “走出语文,又回到语文”

  目前大多数“大学语文”教材也有问题:选文偏重于文学名篇,体例就是做些阅读提示,然后就是问题与答案。这和中学语文没有多少区别,难怪学生没有兴趣。

  我的设想并且已经付诸实施的是,打破惯有的文选讲解的模式,而采用分专题讲授语文知识(包括文化史、文学史等方面的知识),并引导阅读、思考和写作的“拼盘”模式。比如,同学们都听说过《九章算术》或者《孙子兵法》,但可能没有实际接触过。课堂上也不是讨论具体的数学或者兵法问题,而是通过有关选文的阅读,体验中国古代科技文化、军事文化及其表达方式,也了解文辞表达之美。这样,学生不仅学了语文知识,更重要的是引起对民族文化包括语文的兴趣。这就是“走出语文,又回到语文”。

  我也是想提出一个理想,一种可能,一种思路,希望在这方面能做一些工作。话又说回来,重要的还是教学体制的问题。不从体制上解决,“大学语文”存在的尴尬很难有大的改观。在目前情况下,我们也只能一点点地做。

  □温儒敏(北京大学中文系主任)

大学语文教材束缚了大学语文

  “大学语文”的尴尬境地,引起一些有识之士的忧虑。(见11月2日、3日《新京报》)

  大学语文是高等院校的一门公共课。有的院校是必修,有的院校是选修。现在有人呼吁一律必修。或者仿照英语四六级考试,进行中文等级考试。我对这种思路表示怀疑。国家组织英语四六级统一考试已经受到许多有识之士的批评。在制度上过分强调外语在升学、就业、评职称等方面的地位,使得英语一科独大,冲击了其他学科的教育,是不争的事实。解决这个问题,只能在制度上考虑如何减负,而不是设法让别的学科和英语一样统考。

  现有的大学语文教材,品种不少,大多是按照文学史的线索,依次精选中国古代、现代、当代文学作品和外国翻译作品。还有一些大学语文教材是按体裁分类,以诗歌、散文、小说几大块构成。这些教材,与中学语文教材存在相当程度的重复。我有一个熟人教《大学语文》,学校选用的是一种最通行的课本,开课前向学生做了一次调查,其中各地中学讲过的课文竟然高达70%以上。这难免使学生感到乏味、郁闷,被戏称为“高四语文”。学生对教材没有新鲜感,这门课很难上好。

  相反,北京大学出版社新出的由夏中义主编的《大学新语文》,摆脱了文学史的线索,也没有按体裁分类。全书绝少与中学教材重复的篇目。其中十几个主题,大部分都是大学生比较关心的精神文化问题。学生非常喜欢这种教材。其原因也很简单,夏中义等人把大学语文教学的理念扩大了,或者说,他们为大学语文教学做了重新定位。他们的意图,是通过一组组美文,和学生讨论人生价值方面的基本问题,而不是给学生一个文学史的基本框架。其中第一章《大学之魂》,讨论的是大学精神的问题。大学应该是什么样子?什么是真正的大学精神?许多大学生上了四年大学,甚至又读了三年到六年硕士、博士,都没有机会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这是一个很大的缺憾。若大学语文承担起一部分公民教育的责任,就使这门课程的内含升华了。

  当然,更新大学语文的内容也不容易。从事这项具体工作的教师,有时候害怕教学方向的改变,给备课带来很大的压力,不如墨守成规,轻车熟路。教材的出版、发行、选择、更新,都与利益格局相关。教材已经成了一块巨大的蛋糕。教师编教材有利益,教材科发教材也有利益。出版社推广教材的商业手段就更是花样百出了。现在的情况是,有的大学不是选最好的教材,而是选最能给自己带来利益的教材。学生只能被动接受。所以,改变大学语文课的尴尬,需要从多方面来突破。

  □丁东(北京学者)

    [新京报]

中学语文比大学语文更“紧急”

  日前《新京报》接连刊发三篇文章,探讨目前大学语文处于的“紧急状态”。如何提高大学生和公民的语文素养,的确是一个迫切要解决的问题。然而笔者对此比较悲观,“大学语文”的边缘化,在大学教育里不可能得到有效解决,因为这一问题的实质,是“中学语文”的严重失效。

  任何一个行业,如果学上十年的话,只要不是特别愚笨,也该手艺精熟能够独挡一面了。但何以很多中国学生学了十多年的语文,在走进大学之时,写作能力、表达水平仍然低下,而且对语文充满了反感?笔者以为,最根本的原因也许是:多年来的中学语文教育,深陷技术分析的陷阱而漠视实际写作能力的培养。

  这一点,翻翻中学生的作文本即可了然。一个中学生,一般两周才写一篇作文,一月两篇。语文课天天上,作文却两周才写一篇,不是太奇怪了吗?语文是干什么的?说白了就是两个字:写作。所谓的字词、阅读、理解等等,只要写作能力提高了,都可以迎刃而解。有谁听说过一个人下笔洋洋千言却不识字或读不通一篇文章?而我们现在的语文教育,孜孜于看、讲、听、分析等等,真正的写作训练却少得可怜。一个人不下水,永远学不会游泳,这样简单的道理,却多年来被我们的语文教育者视而不见。

  从事任何一门学问、艺术或技术,都需要大量的练习,把知识内化为能力,形成特定的敏感。古人其实很明白这一点。古代教育,非常重视写作训练,或者诗歌,或者文章。能否写作,是古代读书人的标志。古代读书人没有不会做诗的,更没有不会写文章的,而且往往出口成章,文采飞扬。古代的老师也并不讲什么词、短语、句子、修辞等等,他的方法很简单:读、背、写。有位作家说,写作的问题只有在写作中才能解决。而我们的学生高中毕业时,读过多少?背过多少?写过多少?他们可以做选择题、填空题、分析题,可以分析句子成分,概括段落大意,可以过五关斩六将通过高考的独木桥,却不能把自己的人生感悟写成一篇清晰、完整、生动的文章。

  当然,老师和学生也有他们各自的苦衷。学生要高考,老师要追求升学率。就拿全国统一高考来说,最能体现学生语文综合能力的作文,在语文考试中却只占很低的分值。现在的全国统一高考语文试卷,总分150分,作文仅占60分。这60分的作文,只要不跑题,语言相对通顺,就可以获得40分左右的分数。作文,并不是拉开考生差距的主要题型,也难怪学生们不重视写作了。

  “中学语文”教育严重失效所造成的可怕空缺,不是一年半年的“大学语文”“补课”所能弥补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大学语文”选修还是必修,开设还是不开设,都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真正令人忧虑的,是“中学语文”。

  □空山泠雨(北京教师)

    [新京报]

美国的大学怎样上“大学语文课”

  看“大学语文”讨论得那么热烈,忍不住想加入,谈谈美国的情况。美国的各个大学都有大学写作(college‘s writing)课,是专门给大学一年级新生开的。从要求上看,每个大学生都应该选。但是,如果你在高中通过了“英文高等水平”考试并获得了可以承认的大学学分;或者,你在入校的时候,通过了“大学写作”考试,你就不必选这门课。

  大学写作课,其目的是为学生打开学院写作之门。这门课是怎么教的呢?首先从课本上看,绝没有统一课本。学生并不是一个学期只读一本什么《大学语文》了事的。以我所在的葛底斯堡学院为例。专门的“一年级写作课”共有十门,由十个不同的教授开课。十个教授各有自己的专业,所以,每门课的阅读内容都不一样,虽然这十门课都叫做“大学写作入门”,目的都是训练学生的学院写作能力。但是对不同的学习内容有兴趣的学生,可以选自己喜欢的内容上。有的课阅读偏重当代文学文化,有的偏重古代;有的偏重世界,有的偏重少数民族,有的也用“作家写作手册”之类的与中国大学语文课本相似的教材作辅助。这种教材很多,大多是各类文章的合集,不见得一定是文学作品选读。

  其次,从教法上看,几乎没有什么讲课之类的,都是“车间”型的。也就是以写作、讨论、修改为主的方式教学。学生上课,是来到了一个学习写作的车间。他们课下阅读文章或书,写对这些阅读的分析、评论。上课的时候,重点都放在讨论学生自己的文章上。到底这篇文章写得好不好,好在哪里,不好在哪里,需要怎样改来提高。通过修改自己和他人的文章,学习大学写作的基本规则。比如,论点是否清楚,论据是否足够,结论是否合逻辑等方方面面。当然还学习语法和大学写作的具体规则,比如格式、段落、引用方式、标注原则等等。每个人都要讨论别人的文章,自己的文章也被讨论,然后再修改。几番修改之后,一篇文章才合格。这样的写作练习,一个学期,看每个教授的要求,多的是每星期一篇,少的也要一个学期五六篇,期末的时候往往还要交一篇大的比较长的文章。

  这种教学方法的好处是从写作中学习写作。在“车间”是学习和提高技能的过程,是动手动脑过程。是从自己和他人的写作经验中提高水平的过程,而不是仅仅学会听老师讲写作规则或赏析。多年前,我在国内上大学的时候,上文学作品赏析课,满堂都是老师自己阅读某首诗歌的自得的评论,上了一个学期,我也不知道从何入手分析一篇诗歌,因为没写一篇诗歌评论。

  事实是,即使上过这样的写作课,一些学生的写作能力并没有迅速提高。因为写作,不仅仅是写的技巧问题,还是思考能力的问题。学生或许知道了写作的几条要领,主要规则,但是,真正写起来,还是需要很多其他能力,诸如独立思考能力、批判性思维方式能力、表达能力等等共同作用。因此,大学写作课,只是学院写作的入门。

  由于大学的教育主导思想之一就是培养学生独立思考和表达能力,所以,大学中任何人文学科、社会科学或科学的课程,“批判性思维”和表达技能训练(包括书面和口头技能)都是课程设置的主要部分,都非常强调写作和口头表达能力。除了具体的“大学写作课”外,美国的大学,特别是我所任教的四年为主的自由教育学院,教育的主旨是贯彻在每一门课程中的。任何课其实都是写作课程。学生不但在各种文学课上学写文学批评和分析,在科学课上,也学写科学论文。比如天文学课,学生要写天文观察报告等等。大学四年,对学生来说,是一个不间断的写作训练过程。并不是学完了一门大学写作课就了事的。

  □沈睿(旅美学者)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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