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熊丙奇

　　12月8日，南科大创校校长朱清时透露，南科大计划通过自主招生考试，从部分省、市招50名已完成高中二年级阶段课业学习且成绩优秀的学生入学，预计2011年春节开学。首届实验班学生将享受全额奖学金，包括减免学费并每年补助1万元人民币的生活补助费用。

　　这无疑是南科大办学取得的重大进展。“完全自主招生”、“首届实验班学生将享受全额奖学金”，这不仅有利于南科大吸引优质生源，同时，也可为我国教育改革积累推进高校完全自主招生的经验。也正是由于如此，笔者对南科大的招生、办学尚有一些疑虑，这些问题如果没有“想透”，很可能在不久之后就会成为办学的障碍，影响学校的持续发展。

　　其一，南科大招生如何处理本地生源与全国生源的比例关系？这是一所公立大学不得不考虑的问题。南科大是“举深圳全市之力”创办的学校，办学经费主要来源于深圳市政府，也就是说，来自于深圳的纳税人。从其他发达国家的办学经验看，州立大学、市立大学在招生时，主体是本州、本市的学生，且享有学费优惠，而外州、外市的学生要报考，招生数量少、门槛也更高。从目前情况看，南科大招生考虑到了深圳本地生源的利益，但招生的视野投向全国。在短期内，深圳市民或可理解这种选择，但从长远看，如何处理本地投资、全国招生的关系，平衡本地生源与全国生源的利益，是必须事先考虑的。就是南科大所借鉴的香港科技大学(以及其他港校)，近年来在招内地生源时，也面临这一问题。招收内地学生，就是学生自费，学校也得贴补不少费用。

　　其二，南科大的奖学金制度能覆盖多大、持续多久？由于南科大刚创立，尚无以前的办学质量做吸引生源的砝码，且带有实验性质，因此，采取全奖是十分必要的。但是，南科大首届实验班50人全部享受全额奖学金，从目前看没有问题，如果规模再扩大，其他学生的学费、奖学金政策如何？何况从激励学生角度出发，也应该有全奖、半奖、无奖之别，在这方面，学校必须有长远的考量。另外，如果学校一直准备保持较大的全奖覆盖面，就必须拓宽办学资源渠道，不能依靠政府“全资”拨款，这其实也是学校获得财政相对独立性的重要方面，不能因财政问题，使办学处处受制于政府部门。

　　其三，南科大的人才培养模式，除了实验班，还有无普通班？从目前我国的办学情况看，采取实验班模式，有一定必要性，但实验班，终究是办学的过渡状态。恕笔者直言，有不少人士对南科大的实验班，是冷眼旁观的，认为这是对中科大“少年班”的拷贝。在笔者看来，集中优质资源培养学生，这只是提高教育质量的一方面，对于我国内地大学来说，引入新的人才培养模式、采取开放的教育方式，更值得探索，包括实行真正的学分制，让学生有选课、选师、选科的自由，推行真正的本科生导师制，让学生能在导师“一对一”的教育引导中学会独立思考。做到这些，才不会让南科大的实验班，再步内地其他大学各类创新实验班的后尘。

　　其四，南科大的招生怎样融入全国高校的自主招生，或者说推进全国的自主招生改革？朱清时校长选择招收高二学生，是很英明的，一方面确如他所言，高三这一年，对很多高中学生来说，其实是复习迎考年；而另一方面则是南科大如果把招生时间放在和国内其他高校一起，颇为尴尬，录取批次就是一个问题，提前到高二，这一问题，就得到解决，而且顺势提前招生、自主招生。但同样，这也只是权宜之计，如果国内高校的自主招生改革进一步推进，比如，打破集中录取，实行基于联考(或学业水平测试)的完全自主招生，南科大须有融入之策。在笔者看来，南科大今年的招生其实没有必要进行自主考试(笔试)，而是可以允许参加北大联考或清华联考的学生，拿到相关的联考成绩(实质是社会考试评价)，来自主申请南科大，南科大基于联考成绩、结合其中学学科成绩、中学学校推荐和大学面试考查，自主录取学生。根据南科大的试点权，这些学生不再参加高考。如果实行这一模式，当是对中国自主招生改革的重大推进。

　　作为一所新创立的大学，系统的顶层设计，十分重要，这也是为何大学成立，必须先有《大学章程》的重要原因。但愿以上这些问题，都已经考虑，并有了明晰的思路，如此，笔者也就多虑了。

　　(作者系教育问题专家)

　　国务院办公厅日前印发了《关于开展国家教育体制改革试点的通知》，确定了国家教育体制改革试点的主要任务和试点单位，各地各校申报的国家级试点项目即将全面启动实施。并着重强调“为了尽可能地少走弯路，避免折腾，使改革的收益最大化，改革的风险最小化，必须积极稳妥地推进教育改革，做到统筹谋划，系统设计，循序渐进。”(新华社12月6日)

　　几乎与此同时，中国农业大学校长柯炳生在学校官方网站发表文章《关于高考招生制度改革的几点认识》，矛头直指目前自主招生考试存在的诸多弊端，认为当前自主招生的实际效果与期望之间有不少偏差，自主招生考试与99.9%以上的考生没直接关系，较大规模自主招生联盟的出现使得自主招生笔试更像另一次高考。(新京报12月5日)

　　在笔者看来，我国教改启动试点，很有必要分析始于2003年的自主招生改革试点成败，这一改革试点，被公众寄予打破一考定终身，引导基础教育改革和推进大学发展的厚望，目前在全国80所高校进行，却一直遭遇质疑，改革的局面显得混乱。

　　真正意义的自主招生，是学生和学校双向选择，一名学生可以同时申请多所学校，获得多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然后再自主确认。这也就意味着学校拥有完整的招生自主权，依靠学生考分高低依次投档、依次录取的集中录取制度被瓦解。可是，我国高校的自主招生改革，设计的改革路径是，每个获得高校自主招生资格的学生，还必须参加高考，并参加集中录取——— 实质是将自主招生与统一高考、集中录取嫁接在一起，也就把学校所谓的自主招生(无论是单独考，还是现在推行的多校联考)，变为分解的小高考——— 在集中录取的大概念之下，不管有多少考试，考试时间是在统一高考之前还是之后，都将变为“小高考+高考”，或“高考+小高考”，都为一次集中录取服务——— 根据这样的程序，自主招生于高校来说就是抢生源，于基础教育来说，除了折腾学生，意义并不大。

　　为何会有这样的制度设计？根据有关部门的解释是，统一高考、集中录取具有最高的权威性，高校的自主招生公信力尚未确立，因此，自主招生要通过统一高考、集中录取来“把关”。换句话说，这就是避免改革的风险。然而，这样的改革设计，实则不伦不类。甚至可以说，过去八年的改革试点，都没有积累多少有益的经验，只是一个“证伪”的过程——— 证明这样的改革行不通。

　　从根本利益分析，打破集中录取，本质是要求政府行政部门放权。我国《教育规划纲要》对于高考制度改革的蓝图，描绘得十分清晰：政府宏观管理，考试社会组织，大学依法自主招生，学生多次选择。以此观察自主招生改革，政府部门岂会甘于只宏观管理。可以说，我国自主招生的变异，就在于政府部门并不愿意放权，没有真正放权(或极少放权)给大学，却造成“自主招生”的假象。这样折腾的改革，令公众丧失了对自主招生改革的信心，进而呼吁还是统一高考、集中录取。回顾我国的教育改革，大多遵循这一轨迹——— 改革有其形而无其神、有其名而无其实，还让大家误会为这就是改革，进而不相信这一改革，折腾一圈，又回到原点。

　　实际上，自主招生改革并不复杂，简单地说，只要打破集中录取，把招生自主权彻底交给大学，以此进行设计，稳步推进，此事就成了，学校或选择统一高考成绩作为自主招生的依据，或认可社会机构的考试，这都扩大学生的选择权，也实现学校的自主招生。只有真正的自主招生形成，考生有充分选择权，才是将大学导向现代大学制度、治理大学腐败的良药。只要教育的管理权、办学权、评价权不分，那就容易导致腐败，当改革的方向明确，改革过程中出现的问题，完全可以以深化改革、推进其他同步改革来解决。

　　教育改革说复杂很复杂，说不复杂也不复杂，关键就看政府部门是否放权。如果在政府部门不愿意放权(甚至增加自身权力)的框架下推进“改革”，改革就会变调、走形，变得特别复杂，陷入困境，在改革之名下出现一大批“伪改革”甚至“反改革”。以笔者之见，我国教改试点所要解决的核心问题，正在此，应该建立让行政部门依法、依据《纲要》规定放权的机制，不然，改革很难不走弯路、不折腾。

　　(作者系教育问题专家)

　　葛剑雄先生说：“过于追求政治正确，编者、审者、使用者大多认为只要所写内容没有政治错误就可以了。甚至为了政治正确，故意忽略或夸大某些细节，或者在本来就存在的不同说法中，选择政治上有利的一种，而不顾其能否成立。”真可谓一针见血，我们的教材实在太有“中国特色”了。

　　前些天曾有新闻报道，高考作文编造虚假情节、用词不当、语病频出、思路混乱、论证乏力，竟然还能得高分。本来我想说那简直匪夷所思，但对照教材编写的现实，只要“政治正确”，给学生做经典示范的教材就可以违背常识罔顾事实随意编写，学生胡编乱造也就相当正常了。你以胡说的方式教育学生，学生胡说也就顺理成章———只要“政治正确”，高分等你拿，因为阅卷教师也要“政治正确”，这就是一种导向。

　　可另一方面，这些年很多人都在呼吁要学生学说真话学做真人，真话实在太稀缺了。但是，“政治正确”的教材一统天下，“政治正确”的考试仍然在主导甚至决定着很多学生的命运，谁说真话就得不了高分，说真话的环境就像早已被污染的自然环境一样，还远没有改善。这样的教育教学环境究竟还有谁在极力维护？“政治正确”的教材就不怕落下笑柄？

　　作为教师，本来我就对有关教材的话题一直很有兴趣。早就知道有人在质疑教材，很多人的质疑都是基于对常识的尊重而提出的，都很有道理。我自己也多次就教材中的错误向有关部门提出质疑，但从来都没有得到一个字的答复。也许因为我不过是一个乡村小学教师，人微言轻，可我发现即使专家学者名人有理有据地对教材提出质疑后，也没见教材编写者公开站出来回应一句，这难道不是太傲慢了吗？大概就是因为有“政治正确”这道护身符，谁也奈何不了那些罔顾事实只管高举“政治正确”大旗的教材编写者，所以人家就是懒得搭理你，看你瞎嚷嚷吧。

　　我以前心里一直对教材编写者充满敬意，读他们编写的教材以及教材参考书，以为他们都是为人师表、身体力行、以身作则的模范，可发现他们也会搞错而且知错不改甚至强词夺理之后，我对他们的看法不仅大打折扣，甚至一落千丈了。难道“政治正确”就可以随意欺哄大众？尤其是欺骗纯真的少年儿童，简直是一种犯罪。

　　如果谁以为可以高高在上一劳永逸地继续欺瞒大众，企图把一代又一代的孩子当猴耍，那他应该回到古代去做南郭先生，别在信息时代丢人现眼。已经觉醒的人们也不应该迁就了，因为一个国家的教材一定程度上也代表着一个国家的文化，如果任由漏洞百出错误连篇的教材继续发行，无疑是我们的耻辱。

　　□马长军

　　文/葛剑雄

　　几年前，我在位于日本东京的联合国大学召开的论坛上就中日关系发言，在回答提问时，有听众问：“日本有的教科书上的确有不正确的内容，那么你们中国的教科书上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内容呢？”我回答：“我不敢说我们的教科书上的内容完全正确，但如果发现了错误，一定会修改。”我告诉听众，作为中学《历史》教科书的评审专家，我发现送审本上有这样的内容：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后，派代表参加盟国的受降仪式，“日本外相重光葵瘸着一条腿走上密苏里号”。我认为，尽管重光葵的腿残疾是因为参加侵略战争受到的惩罚，但他的人格还是应该受到尊重，在叙述严肃的历史事实时，不应采用这样的写法，因此将“瘸着一条腿”这几个字删了。我还强调：“不过，这与蓄意歪曲历史事实，美化侵略战争，是完全不同的。”

　　的确，我们的教科书特别强调政治正确，在一些重要方面严格遵守国家的政策和法律，按照规定的政治口径，不采用有学术争议或尚未有定论的说法。但往往只注意政治正确，而忽略了如何体现政治正确，忽略了一些本该避免的错误，不仅误导了学生，实际上也影响了政治正确。其实，我在评审《历史》教科书时还提出了其他意见，却因为有不同意见而没有被采纳，因为以往的教科书都这样写了，似乎就成了定论。近日看了《现代快报》报道有关张衡地动仪并非在东汉时期制造，历史教材呈现的模型是在上世纪50年代由王振铎根据古书描写的196个字，结合英国科学家的地震理论造出来，我深感对教科书上此类缺陷应该予以修改弥补。

　　张衡发明候风地动仪是否确有其事，这件仪器是否具有测量地震的功能，《后汉书》中的叙述是否正确，这是科技史专家的事。由于以往科技史界已将此事作为定论，写入教科书并无不可。但是不应该不告诉学生，张衡发明的仪器早已失传，此后没有得到过验证。更不应该不说明，课本中的插图是当代人根据史料记载和自己的理解制作的模型，是不具备测量功能的。

　　又如，有的评论指出，历史课本上秦始皇、汉光武帝、诸葛亮、唐玄宗、颜真卿等古人的画像“虽然衣着不同，须发各异，但脸型、五官轮廓却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被讥为“古代版组合Q Q秀”。姑且不讨论对这些本来就没有照片一类可靠形象留下的古人是否有必要放上画像插图，即使要放，为什么不注明出处呢？如采自南薰殿画像、《历代圣贤图》、《三才画会》等，老师上课时就能向学生说明史实和后人想像的差异，因为多数古人的相貌是找不到任何史料根据。

　　为什么这些并不难发现的缺陷会长期存在呢？说到底，还是过于追求政治正确，编者、审者、使用者大多认为只要所写内容没有政治错误就可以了。甚至为了政治正确，故意忽略或夸大某些细节，或者在本来就存在的不同说法中，选择政治上有利的一种，而不顾其能否成立。有些缺陷其实早已被发现，却因可能影响政治正确而未能修改。(作者系复旦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