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www.sciencehuman.com 科学人 网站 2014-06-25
采访戒网瘾学校的孩子们时，我总会拿自己的青春期跟他们“套套近乎”。
有年回家，母亲整理房间收拾出一个大盒子，她嗔怪地说“把钱都花在这些没用的玩意儿上了。”
那是满满一大盒磁带，有好多如今都叫不上来名字的国外摇滚乐队。由于性别原因，我也做不出太叛逆的事儿，但是青春期的那几年，这些聒噪的音乐成了我对抗世界的唯一凭证。
那些年里自然也少不了争吵，和文中的孩子们一样，那时候的我觉得父母是世界上最不理解我的人。
父母们的想法，估计也是一样。
6月3日，在学校里，学生新新（化名）划伤自己的手腕。图/CFP
父亲谈打孩子：他肉疼，我心疼
坐在对面的父亲47岁，抽烟，叹气，一脸委屈。
他确实应该委屈，因为大儿子早些年因病去世，他和妻子将全部的爱都寄托在了今年16岁的小儿子身上。
这位相貌威严的父亲，以旁人无法插话的语速叙述着他对儿子的爱：为给大儿子治病，家里花光了所有积蓄。但是想到身边还有小儿子，作为父亲的他，甚至连过度悲伤的机会都没有留给自己——他要拼命地去赚钱。
这位做建材生意的父亲说，有段时间他每天拉货到凌晨三点，生病了也自己扛着。除了打一种当地的“小扑克”，他几乎不会在自己身上花任何钱。
儿子顽劣，学校多次说要清退，这位父亲一次次拿钱打点，因为害怕影响师生关系，很长一段时间没让儿子知道。
说起打儿子的经历，“他肉疼，我心疼”。一旁的妻子笑他没出息，每次打完儿子，他都要讨好似的跟儿子道歉，好不容易打出一点成果，一下子就前功尽弃了。
河南郑州搏强新观念培训学校不大的操场，平时是学生们训练体能的地方。新京报记者 卢美慧 摄
“被发现，受罚的就不只是一个人”
这群孩子的模样可以轻易被勾画出来：
天真，简单，我行我素，他们有自己的朋友圈子，因为多有早恋经历，不少孩子都有一张漂亮的面孔。
“害怕”，这是采访中听到最多的词汇，平均年龄在16岁的少男少女们诉说起命案当晚的经过，诉说着他们日常的遭遇。这些正处于蛮横年纪的年轻人们因为搏强学校(戒网瘾)这段经历，眼神中多多少少夹杂着恐惧。
在学校里，他们小心翼翼地生活，不得罪老师，不得罪同学，做好每一个动作，做出听话和顺从的样子。
不然就会挨打，按照学校的标准，什么时候“棱角被磨平”了，“刺被拔光”了，再也不会说“我乐意”、“为什么”之类的词语，就是可以向家长交差的时候。
真正触动我的是两件事。
一是死亡事件发生当晚，一起受伤的那个女孩使用玻璃划开自己脖子才获得救治;二是几天后学生们隔着窗户扔求生纸条，一个男孩特地把几个人的电话号码写在同一张纸上，理由是“这样如果被发现，受罚的就不只是一个人”。
关于残酷和恐惧，大抵如此。
关停学校，父母们并不忧虑
搏强学校跟我想的不太一样，起初在新闻里看到“网瘾学校19岁少女被虐致死”的题目，脑海里全是高墙、铁丝网、摄像头等监狱的标准配置，不然怎么也没办法将少女死亡和学校联系到一起。
其实学校不大，墙也不高，墙头上也没有铁丝网，怎么看都是一副孱弱的模样。学校的漏洞太过明显，没有教师资格证的老师，毫无章法的文化课，一味强调体能训练的退伍兵……但就是这样一所学校，在过去的7年中(可能更长，学校取得办学资质是2007年，但2004年即开始办学)，关押和驯服了一拨又一拨叛逆的青春;学校也自成章法，一本万利。
但是父母们信服。采访中，不少家长表达了对搏强关停的遗憾，在这些被孩子的青春期折磨得无所适从的家长看来，搏强模式是挽救孩子最后的可能。
“这就是一所骗子学校，但是我爸妈不会相信的。”无法说服父母的男孩儿感觉沮丧，因为搏强被关停了，父母正帮着搜罗下一所类似的学校。
死亡事件像一圈浅浅的涟漪，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已不能让父母们再感受到什么忧虑。
蜡做的翅膀，成人眼中的棱角
说点儿题外话。
采访这个题目的时候，我总想到大学时候看过的一个纪录片《待业青年》。
我清楚的记得，影片用黑白画面叙述各自怀揣梦想的年轻人一脸倔强虔诚的样子。
他们想当艺术家、摇滚乐手、作家……还有一个甚至真的跟网瘾有很大关系——他要当中国最牛的魔兽玩家。
和他们相比，搏强学校这些网瘾和早恋的孩子们简直小儿科。估计在父母们看来，这些不务正业的青年们都应该早点送到军事学校修理一下再步入社会。
每个人的青春期大都有这样的戏码：找一件事证明自己的与众不同，在和父母的争执中获得愉悦和存在感——其实除了激怒挚亲，这些正值青春期的少年们，又能做出多么出格的事情。
影片没有什么结局，但是导演几乎让每个人都讲出了类似的话：最终，我们都要回归到一种庸常的、早已被注定了的生活中去。
文艺点说，每个人都会和这世界握手言和。通俗点说，每个人总会长大。
这部纪录片结尾的台词我一直记得：他有一双蜡做的翅膀，他落寞的身影，融进夕阳。
孩子们眼中的翅膀，可能正是成人世界所不能忍受的刺与棱角。
我跟那位抽烟的父亲说，好多道理孩子长大了慢慢都会明白，如果一个16岁的男孩瞬间收了心，不再贪玩叛逆，那肯定是假象。
很可惜，这位父亲说，他不相信……
新京报记者 卢美慧
[新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