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8年3月29日，《纽约时报》刊登重要评论，论述一位清朝官员因研究科学被撤职，并遭到皇帝放逐，长达18年。其科研成果是一部世界地志专著，名《瀛寰志略》，从此“中国历史悠久的地志体系，被这位东方伽利略改革了……对中国人来说，研究夷人历史，肯定险象环生，而这位地理学家，正直勇敢，不怕重蹈伽利略的覆辙”。

　　这位官员叫徐继畲，曾任福建巡抚(省长)，老师是电影《林则徐》中那个老谋深算的投降派穆彰阿，给民族英雄林则徐添了许多麻烦。有这样的老师，使徐继畲和他的著作在历史上被严重低估。通过历史教科书，当代读者大多知道林则徐的《四洲志》和魏源的《海国图志》，写书的人，被称为“开眼看世界第一人”，写的书，被称为“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开山之作。至于徐继畲和他的《瀛寰志略》，不说也罢，说也没好话。

　　鸦片战争后，五口通商，福建是其中之一。有了条约保护，西方商人和传教士纷纷登上中国口岸，他们看得出中国人眼中喷射的怒火。但在这些中国人中，有一位高官，红珊瑚顶珠在官帽上闪耀，面孔却十分谦和，他巡视洋人聚居的厦门，不卑不亢地处理完洋务后，便会悄悄地对某位传教士说：“请留步，我还有点事情。”他就是徐继畲。美国传教士雅裨理曾被四次恭请“留步”，受宠若惊之余，以为可以通过徐继畲，打开在中国传教的通道。

　　1844年1月，雅裨理首次见到徐继畲，心中鼓荡着传教激情：“圣灵啊，做我的向导，把中国人引上正直的人生旅途。”但徐继畲却请他提供一些与世界历史和地理有关的资料。雅裨理只好拿出一本世界地图集，一边讲解，一边在图上标注汉语。徐继畲边看边听，津津有味。一个月后，2月19日，两人再次会面，雅裨理为徐继畲准备了一堆书，徐继畲立刻如饥似渴地翻阅起来。这堆书中，有一半是雅裨理为徐继畲准备的《圣经》等宗教书籍。徐继畲拿起一本，雅裨理不失时机：“徐大人，这书中有天国的真理。”徐继畲笑道：“雅裨理先生，我想知道的是地上的事情。”将宗教书放到了一边。雅裨理大失所望。

　　雅裨理不懂中国人的心。徐继畲同所有中国人一样，对西方侵略者满腔仇恨。每当巡视洋界后，他都要给皇帝写奏折，上面同样充斥着“夷人犬羊之性，目前还算驯服”之类的话语。唯一的不同是，徐继畲有了解世界的渴望：中国战败了，咱们要知道为什么败了，打败了咱们的这个西方世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咱得长点记性啊！这就是公务之余，他向洋人折节请教的动机。他要写一部世界地志专著，让国人懂得世界大势。

　　徐继畲不懂外语，没受过近代史著述规范训练。但他的著述方法比林则徐和魏源都要高明。他不仅广泛搜集资料，还利用职务之便，对西方传教士进行访谈，对资料下足了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的功夫。他后来出版的书中辑录了这些访谈，对雅裨理有6次，其他传教士和在中国工作的洋人，只要抓住机会，也无不“广泛询问”。这种功课他做了5年。西方传教士协会的乔治·史密斯在会晤徐继畲后撰文写道：“了解世界，思想解放，徐继畲比他的国人进步得多。交谈中……他会一连几个小时，兴趣盎然地谈论世界历史和地理。”

　　徐继畲的《瀛寰志略》终于出版。但《纽约时报》的述评并不准确。徐继畲并非因为这部书而被皇帝流放，他倒霉在是穆彰阿的学生。道光皇帝一死，穆彰阿立刻失宠，按照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惯例，徐继畲也被罢了官。但徐继畲能否被称为“东方伽利略”呢？

　　伽利略因钻研和传播科学真理而遭到宗教迫害，其中一个真理是：“地球是绕着太阳转的。”伽利略最终屈服，公开宣称自己错了。但他仰望天空，斗转星移，不禁嘟囔道：“老天爷，地球还在转嘛。”同伽利略一样，为了《瀛寰志略》能够出版，徐继畲也屈服了，他在引言中写道：“坤舆大地，以中国为主。”这是传统士大夫的论调。但随后他便把读者引向中国以外，他使国人眼前一亮，那里，有一个缤纷的新世界。

    作者 张建伟

    [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