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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史】悲剧,从丢失民心开始


http://www.sciencehuman.com   科学人  网站 2006-03-05

   
    作者:吴明明

  公元1074年正是北宋的熙宁七年,一个空气里都弥漫着焦躁气息的年份。忙于变法的王安石碰到一件麻烦事,一个本来由他奖掖提拔的看城门的小官郑侠要和他的变法过不去,画了一幅《流民图》进呈天子神宗,说变法有问题。这实在令王安石想不明白。

  他想不明白,皇帝神宗赵顼更想不明白——“富国”、“强兵”,这变法多好!怎么竟会是一个民不聊生的结局。

  神宗赵顼和王安石正是在帝国无比危难的时刻走到了历史的前台。1068年,年仅二十岁的赵顼承嗣大统,英气勃勃,志向非凡。他自幼痛心于皇祖皇宗对辽和西夏的屈服退让,不满于朝廷、州县的萎靡不振,焦心于国家税收减少、财政紧蹙,有着富国安民、强兵雪耻的强烈愿望。亲政以后,他急于物色能安邦治国的英才,曾对大臣说:“国之要者,理财为先,人才为本。”可是,朝中一批元老重臣却暮气沉沉,畏葸保守,安于现状,不图兴革。神宗只能变换方向,在朝外积极寻觅,最终将目光锁定在已颇具盛名的王安石身上。

  那时,王安石年富力强,曾任多年地方官员,在朝中也几经沉浮,了解国政民情,虽未受大用,但在士大夫中享有极高声誉,独负天下大名三十余年。人们称赞他质朴节俭,不嗜酒色财利;赞美他视富贵如浮云,不以自身荣辱进退为意;钦佩他好学深思,深通经术,成一家之学。《元城语录》说:“当时天下之论,以金陵(指王安石)不做执政为屈。”尤为重要的是,王安石几年前上书宋仁宗,力陈“理财为先”的改革建言,与神宗励精图治的雄心壮志,不谋而合。英君贤臣风云际会,撞击出一串激情的火花。

  1069年,神宗排除朝中大臣的反对和阻挠,果断地任命王安石为参知政事(副宰相),筹备变法事宜。就这样,一场关乎国运兴衰、关乎民生顺逆的重大改革运动正式开始了。

  然而,事不遂人愿,越改麻烦越多。从熙宁六年秋开始,天下大旱,十个月滴雨未下,麦苗焦枯。神宗蹙眉难展。农历四月这天上朝回来,忽然内侍来报,一个叫郑侠的小官,绘了一幅《流民图》以密件进呈皇帝,还附了一道奏疏,大意是说他负责看守安上门,每天在城门上看到为变法所苦的贫民扶携塞道,质妻鬻子,斩桑拆屋。于是将这些图景绘下来请皇帝圣览。

  这个当年曾与王安石很谈得来的郑侠还说图中所绘,均属实情,请神宗观其图,罢废害民之法,“延万姓垂死之命。十日不雨,乞斩臣宣德门外,以正欺君之罪”。

  神宗打开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图上无数流民携儿牵女,身无完衣,四处啼饥号寒,口嚼草根野果,许多“身被锁械”而负瓦揭木,卖钱偿官,奄毙沟壑,累累不绝。酷吏威逼恫吓,怒目追索……神宗不禁为之潸然:以王安石如此能臣,一场富国强兵的大变法怎么会搞得百姓如此凄惨,民不聊生呢?

  《续资治通鉴》记载:神宗接下了这份郑侠不惜以被治死罪的方式而密呈上来的《流民图》,袖以入内,反复观看,面色凝重。四月初六,神宗在度过一个不眠之夜后,下诏暂停青苗、免役、方田、保甲等八项新法。诏下,天降大雨,旱情解。

  封建王朝史上多的是谶纬之说,并不怎么可信,郑侠的一番举动巧合因素很大。而且后来经过吕惠卿等人一番政治动作,将郑侠搞进了大牢,变法还是照常进行。但事实是无可动摇的,王安石大变法确实到了一种民怨沸腾的程度。试想,连首都汴京城的水果、芝麻,官府都能想办法刮出钱来,甚至连挑水、提茶都要到衙门去交费,“食土之毛,莫得免焉”。这种于封建王朝体制内的变法成色可想而知。

  应该说,王安石的变法政策无一不从良好愿望出发,比如“青苗法”,本意上就是充分考虑到农民的利益的,而且,他在鄞县做官时试验过,“贷谷于民,立息以偿”,效果不错。然而当他将此法推向全国,同比例放大,却南辕而北辙了。不识字的乡农们去申请青苗法的贷款,要经过以下程序:为了填写申请书,就要花钱请书吏;再拿到衙门去申请,碰到贪官污吏,中间不知要花多少打点费,而且贷款多少完全由官吏写,农民都不识字呀。据史书记载,虽然变法规定的利息是二分,但经过中间贪官污吏的层层盘剥,最后贷款农民要返还的实际利息,竟达到原先设定的三十五倍,比高利贷还要高许多,于是逼得农民宁肯“哀求于富家大族,增息而取之”,去借高利贷,也不敢向政府贷款。“利民之政”变成了“扰民之举”。

  更糟糕的是,王安石过于自信,急于求成,在推行新法过程中采取“一刀切”的做法,下令各地必须贷出多少钱,给下面下指标。这样一来地方官员就硬性摊派了,除了一般的农民要其贷款,连中农、富农、地主都必须接受贷款。其实中农、富农和地主不存在春荒的问题,根本用不着贷款,但地方官员就是硬逼着他们贷款,因为要完成指标。这样一来,到了还钱的时候不要说一般农民吃不消,就是中农、富农也吃不消。自然,这项措施变成了官员的赢利手段,他们的权力寻租也有了改革这一至高无上的借口。再有像“市易法”,本来是规定收购滞销货,后来就变成了专门收购紧俏物,这时的衙门已经变成了一个赚钱的机构,结果成了全官经商,官商作风愈演愈烈,政府与民间争利。

  许多史书,都把王安石变法作为正面典型来歌颂,以为既为变法,便是对传统机制的突破,必须嘉许,而不论实际结局如何。现在回溯探究,问题并不如此简单。怎么富国强兵,一向立意高远的王安石竟定位于“理财”二字,最后就是一个钱字。在一个自然经济的农耕社会,一定时期财富总额是一定的,不在民间就在官家。一个“理”字,便把老百姓的钱“理”进了“官家”的口袋。几乎每次朝会,司马光、苏轼等人都诘难王安石这个问题,王没法正面回答。但他有一套为变法立言的原则: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可守。端的气势恢宏,于是终极答案的追寻并不重要。但还是那个道理,姿态再高,事物终究要还原本相。人,不能揪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球。

  平心而论,王先生的“三不”原则确实是非常值得一书的,这是改革家大无畏的斗争精神,但反过来看,改革家非理性的过头的激情也于此暴露无遗。说句唐突古人的话,就是光顾自己一逞政治抱负,变法变得快活,而置百姓的生存于不顾。对于弱势群体的血和泪,王安石企图抱定“当世人不知我,后世人当谢我”的思想去硬生生地克服它,可这又哪里克服得了呢?

  政治家是不会认错的。王安石主持的变法,成了大宋政界围绕新法是“利民”还是“害民”展开争论而形成的最大的一场政治角力,政见不同的臣僚纷纷发表看法,难以骑墙。原来的中书和台谏班子,多数是变法的反对派,所以,王安石主持中央政局之后,对这些部门进行了大清洗,逐谏官,罢谏院,排中丞,撤中丞,贬御史,等等。《宋史•王安石传》就列举熙宁元年至四年被王安石罢免的十九位台谏名单。并且,引进同党李定、薛昌朝、谢景温,等等,基本封杀了反对的声音。于是,轰轰烈烈的变法期间,或者是“台谏之臣,默默其位而不敢言事,至有规避百为,不敢居是职者”,或者是执政大臣“专用其亲爱之人”为台谏官,“或小有违忤,即加贬逐,以惩后来,必得佞谀之尤者,然后为之”。在这种功利目的前提下引进的台谏,往往多观言察色、见风使舵之辈,有的声嘶力竭为变法呐喊助威,好也好,不好也好;有的扛着一个拥护变法的大招牌,行灭杀政敌、搜刮民财之事,如“乌台诗案”中陷害苏轼的李定、舒等。南宋章如愚在《山堂考索续集》中谴责说:“安石作俑,始于钳天下之口。”

  一方面是上层政场上的清洗,另一方面就是对下层百姓的言论封堵。为了防止百姓不满而讪谤帝国伟大的新法,熙宁五年春正月,朝廷下令在首都设置逻卒兵丁,对百姓实行“监谤”,不许乱讲新法如何。“深疾谏者,过于仇雠;严禁诽谤,甚于盗贼”,“潜遣巡卒,听市道之人谤议者,执而刑之。”

  但捂住了别人的嘴巴,就能让变法自此完美起来,一马平川了?只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鸵鸟政策而已。再就历史流程的影响来看,此举也书写了以专制钳制言论自由的丑陋一页,其恶劣后果并不能因变法的“政治上正确”而一笔勾销。

  王安石的文学名篇如《游褒禅山记》、《读孟尝君传》,立意高远、险峭,足以显现一种特立独行的风格:立论很高,行别人所不敢之险。但这或许只对文学有意义。放在政治上,老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就有问题。政治主张再高,也不能漠视事实的掣肘。王安石作为大政治家,似乎缺少儒家传承的“平民关怀”,只要自己政见得以实施,百姓苦难便可不以为然。用现在的话说,这是必须付出的“改革成本”,弱势群体就铁定要为王先生震古烁今的变法做出牺牲。

  一番变法,国家财富堆积如山,为此宋神宗作四言诗,“五季失图,狁孔炽;艺祖造邦,思有惩艾。爰设内府,基以募士;曾孙保之,敢忘厥志?”八句三十二字,为新增三十二座国家财库之名。还不够,又添二十座,建库封桩。

  国家一时间富了起来,而老百姓的境况如何呢?还以王安石自豪的“摧兼并,济贫乏”的青苗法为例,本是为了免除农民在青黄不接时免受地主豪强的高利贷盘剥,改由政府向他们贷款,每年两次,利息按二分计算,在夏、秋两季农作物收获时,再归还政府的一种充分考虑到农民利益的低息货款。而实际操作下来其实是个可怕的官家垄断的高利贷。陕西农民向官家借陈米一石,至还的时候是新的好小麦一石八斗七升五合,“所取利近一倍”,翻了个大跟头。“虽兼并之家乘饥馑取民利息,亦不至如此重”,弄得连“中户以下大抵乏食”。中等收入的家庭吃饭都成了问题,更不用说绝大部分的贫民了,于是“妇子皇皇,如在汤火之中,号泣呼天,无复生望”。对于那五十二座财库的由来,司马光一语中的:“不取诸民,将焉取之?”

  又如目的在减轻贫困农民负担的免役法,也因问题多多导致全面失败。官员贾蕃在知东明县(属开封府)时试行免役法,故意把农户的等级提高,把四等农户提升为三等(按规定,四、五等农户免纳役钱),意味着把免纳役钱户提到要纳役钱户中,从而激起了民户的不满。东明县乡农了解情况后,有一千多人纠集进京“上访”,跑到王安石住宅前闹事。更要说明的是,这在整个变法过程中决非个案。

  事实证明,把理财、言利、搞钱当成变法的内核,注定了这场怀着理想主义初衷的变法,势必要背着扰民和聚敛的恶名走向失败。

  变法有两种:好的是通过变法,人民百姓走上富裕之路,由此催生出真正的国富民强;而糟糕的、徒有堂皇高远的名义的变法,社会问题不能解决,平民百姓生活将更加困苦。商鞅“废井田,开阡陌”,从而为秦一统天下打下根基。而王安石有点相反,尽管数字飙升,政绩遍地开花,但以更严密的措施去管制、搜刮百姓,国富民穷,如此变法究竟有多大意义?朱熹说:“介甫之心固欲救人,然其术足以杀人。”形象之极。而最大的后果,是赵宋王朝人心的离散。四十多年后,北宋灭国。

  再好的变法,也不能以牺牲普通百姓的生存为代价,于是有了芝麻级人物郑侠以生命一搏绘制的《流民图》。而名臣士子如欧阳修、苏轼、司马光等也无人不反对。其实,在没有王安石变法之前,他们也是改革派。见变法如此苛峻,他们只好做“保守派”了。而政治上缺乏雅量的王安石更将这些“保守派”一一逐走,于是“君子都走了,小人就来了”,变法本来就有问题,小人们再在其中上下折腾,结果可想而知。

  这时候,一个政客式的王安石“浮出水面”——神宗也感觉剥削太重,心中不安,于是将大臣奏举中言及民间不满新法的内容告诉王安石,王大不以为然。

  帝曰:闻民间殊苦新法……
  安石曰:祈寒暑雨,民犹怨咨,此无庸恤。
  帝曰:岂若并祈寒暑雨之怨亦无邪。
  安石不悦。

  安石是固执的,他相信自己永远正确——民众的苦痛与主题宏大的变法相比,算不了什么,“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

  这里,几乎看不到那个在诗文词章中体恤民疾、赈济困乏的王安石的影子了。这位中国封建社会惟一不愿让人抬、不坐轿的宰相,拒奢华、拒纳妾的宰相,也是惟一死后无任何遗产的宰相,一个本来应该大写的儒者,居然如此无睹黎民黔首,真是莫大的悲哀。

  王安石堪称政治强人,古文与诗词也卓然成家,思想缜密。对他“大言震神宗”启动变法的万言书,方苞就说:“欧、苏诸公上书,多条举数事,其体出于贾谊《陈政事疏》。此篇止言一事,而以众法之善败,经纬其中,义皆贯通。气能包举,遂觉高出同时诸公之上。”王安石死后,他的政敌苏轼代皇帝写敕文,说天意“将以非常之大事,必生希世之异人。使其名高一时,学贯千载,智足以达其道,辩足以行其言:瑰玮之文,足以藻饰万物;卓绝之行,足以风动四方”。对王安石说来,不能不算是公论。

  但是,人格的公论与民心的向背无关。一种变法,无论其“富国强兵”的主旨如何宏大,如果是建筑在民生凋敝、民心涣散的基础之上的,它就显得可疑。而就变法者而言,无论其操守如何无瑕,心气多高,文学品格如何不俗,如果不在变法中解决一个“以民为本”的终极问题,他只会走向悲剧性的结局。这绝不是几篇立论高扬的道德文章所能救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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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关评论
得天下者未必得民心

    文/常书远 

  几年前热播的电视剧《雍正王朝》的主题歌中最突出强调的一句歌词就是“得民心者得天下”,这是自古常言。但我们应该看到,“得民心者得天下”尚能为人所认可,但这句话反过来说却不一定成立,实际上,“得天下者未必得民心”。

  回顾中国几千年王朝更替史,旧王朝腐朽不堪而使民心背离,这时新王朝就顺应民意而夺取天下,这种情况的确存在,而且,因为“下应民心”,所以得到天下也是一种在理论上无误的因果关系。但不能把这种因果关系的存在扩大成一条绝对的规律,否则就会扭曲历史的真相。因为我们可以发现,中国历史上,那些得到天下的王朝,有许多并非都得到了民心。先说近的,如果说“得天下者必得民心”,那清军入关,建立清朝时又得到了什么民心?相反,由于不得民心,所以才“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所以才“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你可以说当时明朝太腐朽,把天下让给满族建立的王朝至少好一点,但这是另外一个问题,不在本文讨论的范围。至少清朝在得到天下之际,是毫无民心可言的。当时的老百姓对这个关外的民族并非很了解,只知道是那种比较荒蛮的游牧人,对一个还不是太了解的民族,而且还带着“骑马民族”这一“恶劣”形象,当然不存在民心所向。真就民心而言,老百姓宁愿生活在腐朽的汉族王朝的天下,也不愿被文明程度很低的,而且因为陌生而难以揣测、预料的异族所统治。

  同样,元朝得到天下、金朝得到北方都是谈不上什么民心所向的。如果说明朝太腐朽,失去天下是活该的话,那么北南两宋相对而言就很冤枉了。两宋时代是中国经济、科技、文化极度发达的时代,普通人只知道唐代繁荣,其实在经济、科技上,许多学者往往认为宋代是中国历史上的顶峰。据统计,北宋一年的国库收入就相当于十八世纪整个欧洲的生产总值。而且北宋每年的收入有几成要进贡辽国,但它依然经济繁荣,国富民丰;金兵南下,宋室南渡后,仅用了二三十年时间就使得南方经济达到了北宋的规模,后来南方的繁荣与南宋的开发是分不开的。呜呼!若照“得天下者必得民心,失天下者必失民心“的逻辑,难道说这样一个王朝还比不上契丹、女真、蒙古更得老百姓的民心吗?!如果有人居然认为女真、蒙古之所以胜利,是因为他们取得了广大汉族百姓的民心,那就是在痴人说梦,缺乏历史常识,或者是混淆视听,哗众取宠。当时这些少数民族活动于边缘地带,与汉族百姓没有多少交往,汉族百姓对他们的印象只限于野蛮剽悍、嗜杀成性而已。不要说民心所向,简直就像面对豺狼虎豹般避之犹恐不及。

  如是观之,在很多时候,得天下者并非得民心者。事实上,老百姓,尤其是中国的老百姓有一定麻木性,当权者即使不得他们的民心,只要不把他们害得太苦,老百姓是不会打破这种局面的。历史上很多时候,政府与百姓之间就是这样的关系。这就是人民的性格,有一定麻木性,或者说惰性。司马氏取代曹魏建立晋朝,靠的是篡逆,一点民心所向都谈不上,相反,西晋被称为中国历史上最混乱的朝代,每一年都不是太平的,最终在各族人民的反抗下,被异族起兵从内部攻灭。

  每一个朝代往往不会在其刚失去民心之后就灭亡,而是能继续维持一段不短的时间,直到它对人民的压榨越来越严酷,老百姓才会忍无可忍起来反抗它,从而爆发农民起义,社会陷入动荡。

  既然一个失去民心的政权依然可以维持一段不短的时间,那么一个本来就不得民心的政权依靠强大的武力及权谋,用违背民心的铁血手段建立一个短命的统一国家就完全可以实现。秦朝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秦国,这个文化基础最薄弱,嗜武残暴的国家自始至终就没有得到过人民的拥戴,秦朝完全是靠强大的武力与征服的精神建立起来的。所谓暴秦,其性格在统一之前与统一之后从未有何改变。长平之战坑杀赵国四十万士卒是其残暴的体现,因此统一之后也必然要残酷地压迫人民。由于受到“得民心者得天下”的传统思维暗示,今天许多人硬要说六国代表着腐朽残忍的奴隶主阶级利益,而秦国代表着先进方向的地主阶级利益,所以秦国顺应历史潮流,统一了天下。好像天下百姓的民心都归向了秦国,都盼望着秦国来解放他们,当时的情况真的是这样吗?至少后来的结果是完全相反的。今天的史学家指出,中国并不存在真正的奴隶社会时代,所谓中国的奴隶社会是上世纪前叶人们将西方的历史发展框架强行套在中国历史之上得出的。秦国绝非比六国先进,它的变法只是一套完备的对于发动战事或其他大规模活动很有效率的体制而已。虽然可取,但这仅仅是一种枝末,谈不大的文化。事实上,秦的文化与当时六国相比是比较粗陋的,人文精神领域甚至可说相当荒蛮。那些一厢情愿地说秦统一六国符合当时人民意愿的人们,忽略了恰恰是这个秦朝,是历史上最藐视民心的朝代,它的短命与它对民心的藐视是成正比的。秦朝所欣赏的仅限于那些“机制性”的死玩意,如暴力、法制、集权等,其他稍有一点人文气息的东西都是它藐视的对象,所以就有了焚书坑儒,限制人民思想和行为的自由。如果说中国先秦时代多少还有一定民主、自由精神的话,那么随着秦对中国的统一,这些精神从此消失殆尽。对于一个从不知民心为何物的国家,硬说其得到民意所向,是一种荒谬。也即我前面说的把“得民心者得天下”扩大成一种规律性,就将导致书写错误的历史。

  关于秦,可以专门撰文评价,本文主要讨论跟民心有关的问题。

  “得天下者未必得民心”,同理,得民心者也不一定得天下。三国时官渡之战是人们广为熟知的。为什么曹操会胜利,袁绍会失败?长期以来史学家总是强调袁绍代表的是腐朽的官僚大地主阶级的利益,而曹操所代表的是具有进步意义的地主阶级,对人民比较宽和,试图说明曹操更顺应历史潮流,比袁绍受人民拥护。其实,在汉末军阀混战时期,每个军阀的兵士、粮草物资等都是从百姓处强行征集而来,很难说谁是真正的正义之师。百姓受这些军阀所害,流离颠沛,家破人亡,这些军阀在他们眼里都没有什么两样。曹操绝非比袁绍更得民心。官渡之战,曹操坑杀袁军八万降卒,在攻打并州、青州时,凡遇顽强抵抗,都一律屠城。这样的人,难道会得到河北百姓的民心吗?相反,袁氏在河北也不是人们想当然的以为是不得民心的。袁绍对待农民的政策比曹操要宽仁。袁尚、袁熙败退乌桓时,幽州民众十余万户都随之迁移。曹操的谋士荀攸就曾对曹操说,河北百姓多受恩于袁绍。官渡之战胜利后,曹操为什么不乘胜追击,消灭袁绍?而是等到两年后袁绍亡故,其子内部火并时,才出兵河北?以曹操的性格,应该是最善于抓住进攻机会,不会拖泥带水的。其实,曹操征服河北之所以专心致志用了五年时间,就是因为袁氏在河北的基础很雄厚,所谓基础雄厚,也就包括得到人民拥护,辖内安定同心。在袁氏势力已经元气大伤,而且北方已经没有其他势力对曹氏产生困扰的情况下,以曹操的雄才大略,居然艰难的花了五年时间才平定河北,这正是曹操不得河北民心的外在反映。因此,袁氏势力在河北所得的民心远大于曹操,但由于他们的个人能力与曹操不是一个档次,所以虽然得到了民心,仍然要失败。

  故得到人民拥戴,对夺取天下是一种资本,但不是一种规律。仅仅靠民心,是得不来天下的。其实民心如水,水虽有狂暴之时,但不遇大风大力,大多时候是木然沉静的,谁又能确定民心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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