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www.sciencehuman.com 科学人 网站 2006-05-20
文/黎津平
1980年2月23日,十一届五中全会召开,会议决定批准汪东兴、纪登奎、吴德、陈锡联的辞职请求,免除或提请免除他们所担负的党和国家的领导职务。这些人与陈永贵的关系都很不错,尤其是纪登奎和陈锡联,与陈永贵过从甚密。
有一天陈永贵忽然对来京看他的长子陈明珠说起了自己的去留问题。陈永贵说:“不能干哩!他们都下去了,就我一个人还干甚哩?人家不免咱,咱也别等人家免,咱自己写个申请吧!”陈明珠说:“爹,人家不免你,你自己写啥申请哩?一写人家不正高兴?不写,看他们拿你怎么办!”陈永贵摇摇头,说:“唉,干不了啦。你来写,我说。”陈永贵自己没有动笔写辞职申请的能力,就让陈明珠执笔,他口授了几条。陈永贵靠在沙发上,一条一条地慢慢说道:“就写身体不好,没文化,不适应工作哩!”想了一会儿没有想出什么东西来,陈永贵说:“就这吧!”陈明珠就照这个意思短短地写了份辞职申请,写完给陈永贵念了一遍。陈永贵听罢点了点头,再次感叹道:“干不了啦,还不抵回家动弹呢!回家劳动也比这强哩!”
1980年8月30日,五届人大三次会议在京举行。大会接受陈永贵要求解除他国务院副总理职务的请求。在这次会议上,华国锋也辞去了国务院总理的职务,赵紫阳接任。
陈永贵刚下台便尝到了下台的苦味。1980年9月,由《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新华社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一些记者联合组成的调查组开赴山西,在大寨和昔阳等地采访40天,写出了两组内参。第一组专攻10多年来无人敢摸的大寨。第二组专攻昔阳和陈永贵提拔起来的昔阳干部。
反映大寨和昔阳的问题的内参铺天盖地而来之后,陈永贵苦恼得整天愁眉苦脸,吃不下睡不着。好端端的昔阳和大寨,一下子就一无是处了?他想不通。陈永贵失去副总理的头衔的第二个月,山西省召开五届人大三次会议和省政协四届十二次常委会。山西省内长期受陈永贵一派压制的人这回抬起了头。在这次会议上,许多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对陈永贵群起而攻之,揭发了他一大堆问题,并且要求罢免他全国人大代表的资格,追查他和四人帮的关系,追究他在一些事情上的法律责任。在交道口小院闲住的陈永贵听说了这些事,长叹着说:“唉,老虎吃人有躲闪,人吃人可没躲闪哩!”追究陈永贵与四人帮的关系的呼声越来越高,陈永贵又气又怕,找了邓小平。邓小平表态说:“你不是四人帮的人。”邓小平说了话,下边的呼声才渐渐平息下来。
陈永贵辞去职务后,中共中央并没有取消陈永贵的中央委员,仍然保留副总理的生活待遇,对他本人仍然作为劳动模范来尊重。1982年,党的十二大上,陈永贵没有再当选为中央委员,但他住在北京部长楼里,生活待遇和从前一样。从1983年起,中央安排陈永贵做一点工作,让他担任北京东郊农场的顾问。
陈永贵不担任中央领导职务后,仍然保持劳动人民本色。他住的部长楼里,见到有劳动的事,就走在前面,连打扫卫生这样的活,他都抢着干。他担任东郊农场顾问后,多次到东郊农场,帮助那里分析农业生产情况,研究改进生产技术问题,为那里的经济发展做出了贡献。
1986年2月,陈永贵同志已经重病缠身了,医生准许他回家去过一个春节,但却再三嘱咐他别忘记吃药,过七天来医院检查一次。他清瘦的面孔比原先瘦了一圈,然而他的眼睛仍然焕发出光泽,望着跑出跑进的孩子们,他笑眯眯地感到一种逸享天年的牵福,病痛似乎也轻了许多。
当那辆轻易不动的黑色达特桑小卧车把他从医院接回住地的时候,陈永贵脑海里想的竟是两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首先,陈永贵推门进来先看那两盆君子兰花,这是他近几年来最心爱的物件了。接着他披了大衣,戴上口罩,乘家人不注意,开门走了出去,开电梯的女同志见是陈老,忙起身让座,他摆摆手说:“我出院里走走。”
陈永贵先到楼下的小卖部,又到传达室、副食店,同大家叙年话。不论是营业员还是传达员,都和他挺熟,大家关切地询问他的病情,他只是笑笑说声不要紧。他想告诉人们这是来告别的,但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是围着熟悉的柜台、小桌,看了又看,临了还要抚摸一把,留恋地返回家。
“我这真的就不行了吗?”陈永贵暗暗地问自己,但又没有个肯定的回答。可我还有许多事情没做完哩。至少还想回趟昔阳,站在虎头山上,看一眼那平平展展的层层梯田!正月十五怎么样?恐怕赶不及了,待到开春吧,下种之后,还有一段农闲哩,如果精神好,我就求医生让我再回去一趟,看看……
他想,我生是从大寨来的农民,死还是要回到大寨去的。当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当初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可是大会一鼓掌就当上了。自己明明是个大老粗嘛,批文件也有时感到困难,因此他提出过每年三分之一时间在中央工作,其余时间到基层的请求。每每想到这些,周总理那可亲可敬的音容笑貌就浮现在眼前:“陈永贵同志,来中央工作有困难吗?有什么问题提出来我们共同研究嘛!”他的确也多次找过周总理,把心里的话儿和盘摊出来,于是就轻松了、痛快了,信心倍增了。
1986年2月28日,陈永贵同志重新住进了北京医院北楼的高干病房,癌细胞无情地吞噬着他的生命,他像一支随风摇曳的蜡烛,眼睛里放射着忽明忽暗的光亮。
又该给他输液了。一位女护士一连在他手背上扎了4次,可是都没有扎进血管。陈永贵同志虽不能多讲话,但神志依然清醒,他用3个指头捏了捏手背,然后松开,又指了指脚下。那意思是说,我的胳膊太瘦了,血管不好找,你再到脚上试试。这位护士被陈永贵同志与疾病搏斗的精神感动得双手直抖,怎么也不忍心再扎了,她急步跑出病房叫来另一位同事,终于在脚上扎上了输针。
然而,疾病在继续恶化,陈永贵似乎已经完全明白了死神已在无情地向他逼近,一粒“消痛栓”他背着医生分两次来用,甚至不只一次地向医生说:“我谢谢你们了,不要给我用好药了,省下点给别的同志吧,再用也是浪费了……”他挣扎着想坐起来。用微弱的声音招呼子女给每一个来看望他的领导和同志“搬个凳,倒点水’”;他示意焦秘书备好纸和笔,断断续续地叙说了他早已想好的最后要求:
我非常感谢中央领导和北京医院的医生、护士对我的亲切关怀、精心治疗。关于我去世之后的丧事安排,我请求不开追悼会,不举行遗体告别仪式,丧事一切从简,子女把我的骨灰运回大寨,撒在大寨的地上……
当焦秘书复述之后,他点点头用颤颤抖抖的手,签了终生最后一次字:陈永贵。
3月26日,陈永贵同志已经不能说话了,一针麻醉剂也不过支撑个把钟头,情况明显危急,从上午11时起入睡,呼唤已不见有知觉,医生迅速进行会诊,确认已进入昏迷状态,对他的子女们说:“你们要有个准备……”傍晚时分,医护人员都来了,大家围着陈老,默默地注视着。8时35分,留下一生的功过是非,陈永贵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4月4日,运送骨灰的灵车计划5点出发,但楼道的电梯5点半才运行;怎么办呢?然而当家人4点多推门出来时,电梯已经在12层陈老家门口守候了一个多小时了。开电梯的女同志抚一抚骨灰盒,突然呜呜地哭了:“我,我这是最后一次为陈老开电梯了……”她浑身颤抖,一时竟摸不着启动的按钮。
中央为陈永贵举行了追悼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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