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www.sciencehuman.com 科学人 网站 2006-07-09
白郎 史幼波
四川阆中是与云南丽江、山西平遥、安徽歙县齐名的中国现存四大古城之一。当我们一行风尘扑扑赶到阆中古城,登上城南古建筑群落中的至高点――华光楼时,黄昏就要来临。春花丹崖间,晕染着仲春时节青灰色的山光,浑沉的嘉陵古水由西向东,环绕城南大片大片的青瓦粉墙缓缓逝去,面南而坐,不禁想起杜甫当年游历阆中时留下的诗句来:“阆中胜事可断肠,阆州城南天下稀”。
神秘主义之城的壳子
我们以一种紧贴地面的民间角度进入古城区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低矮长檐下挂着的大红灯笼。整座古城都挂满了这种下端留着穗状流苏的扁圆形宫灯,它们增添了街道两侧的喜庆程度,同时也有点生硬地参与到人们的日常生活当中。在过去,古城人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悬挂灯笼,家家户户都自己制作,互相较劲,灯笼用竹片编成,外面糊上棉纸,形状有长宫灯、圆宫灯、兔灯、鹿灯、鱼灯、牛灯、羊灯、莲花灯等。
1949年时,阆中古城有大小古街巷91条,绝大多数保持了明、清时期的风貌,且有超过半数被保留到了今天。方圆数里的古代民居大多为穿斗式单层土木结构,双坡屋面的吊檐、檐头、握挑、门楣、窗格上原本有大量典雅精丽的雕饰――仁兽、瑞鸟、铜钱、如意、寿桃、鲜花、川剧脸谱,以及被古书称作“仙鼠”的蝙蝠。在老态龙钟的民居中,明清时期的一些金粉世家留下了不少八字垂檐院门、通连四进的大宅院,保存较好的如笔巷街40号的马家大院、何家巷4号的何家大院、左营街3号的张家大院等。解放后,每户大院都搬进了几户寻常百姓,正应了那句古诗:昔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在盛产丝绸和醋液的阆中古城,大片古民居的原生态早已繁华落尽,逐渐被旅游的风尚包装得堂而煌之。原先古城最奢华的地方,是安放着张飞无头尸的桓侯祠。燕人张翼德被手下的范强、张达砍下头颅后,已在此躺了近1800年。古城最近一次大规模拆迁是在1999年,新城的这次大举入侵使其损失惨重。著名的寿山寺街和三陈街遭到全面的破坏,孙家大院、樊家大院、陈家大院等众多明清时期的豪宅大院被彻底拆除,取而代之的是一批钢筋混凝土筑成的平庸新楼。当地许多文化人至今对这次拆迁痛惜不已。早先铺着红石板路的寿山寺街是阆中地区最具代表性的老街;而三陈街是阆中人最引以为豪的老街――北宋时,这条街上诞生了陈尧叟、陈尧咨、陈尧佑三兄弟,前二人双双状元及第,陈尧佑则位及人臣官居宰相。
古城里的古民居中有几处保存较好的“自留地”,距三陈街仅数步之遥的何家大院是其中之一。在这栋古风犹存的大宅院里,我们碰到了65岁的老中医肖忠甫。神气清朗的肖忠甫是当地名医,每天都要接待不少病人,他指着庭院中央一棵虬枝苍劲的百年罗汉松说:“从10年前开始,各级领导就几次找到我,开出优厚条件让我搬出去,他们想把老院子拆掉盖新楼房。我说什么也不干。一个原因是住不惯楼房,我去新城的儿子家住过,一去住就生病,再就是舍不得这棵树。这棵罗汉松是我们祖上从成都买回来种下的,整个阆中就只有这么一棵,我照顾了它一辈子,舍不得啊!”这位与一棵树“同气连枝”的老人,用一种极为平淡的口气震憾了我们。由于他的坚持,何家大院终得以保存下来。2000年以后,政府意识到古城的重要性,出台了一系列强有力的保护措施。如今,肖医生再也不会为他的罗汉松和老宅院担心了。
马家大院的瓦屋绮窗旁,种着几棵树,最大的一棵是柚子树,最小的一棵也是柚子树,小柚子树是大柚子树的果核长的。旧时,每逢中秋,阆中人会在大门上方挂一个插满天香的柚子(以喻“有子”),然后点燃香柱以图吉利。刚刚在丝厂下岗的蒲彦勤指着只结了一个柚子的大树说,这棵树太老了,老得不结果子了,它是爷爷小时候种的,有90多年了。我们问她,古城里的年轻人都想搬到新城去住,如果有条件愿不愿意搬出去时,蒲彦勤说,还是住古城安逸些,老平房生活上是有些不方便,但清静,夏天凉快,每天早上醒来就能听见许多鸟儿歇在柚子树上唱歌。
这类似于中世纪某个城邦的阆中古城,山水显得温润而壮丽,盛大的春日用它的日规把朴素的生活同古老的建筑紧密地圈在一起,普鲁斯特说:“好好看,世界的全部秘密都隐藏在这些简单的形式下面了。”只要紧紧地盯住古城的细部,你就能接近生活的树杈赖以维持的根基,以及这种根基被还原后的历史图景。
阆中历史玄远悠久,相传为上古人文初祖伏羲氏之母华胥“履巨迹而孕伏羲”之地。宋代罗泌的《路史》中注云:“华胥之渊,盖因华胥居之而名,乃阆中俞水也。”夏朝时为梁州之城,殷商时为彭国之地,战国时为巴国末期的都城,而从秦惠王置阆中县算起,至今也有2300多年的建城史。秦代以降的历朝,均于此处设郡、州、府、道;明末清初时,阆中作过17年四川临时省会。
作为古典时代中国风水文化的中心,阆中拥有独步天下的风水格局。宽阔的嘉陵江江在大地上切出漂亮的圆弧,从三面绕城而过,江水畔,锦屏山、黄华山、敖峰山、白塔山、大像山、灵山、蟠龙山、玉台山、金耳山、印斗山妩媚地连成满月状,山围四面,水绕三方,山水均成蟠龙蜿蜒之势,活灵活现,腾挪欲飞,不同凡响。按风水学的专业眼光来看,阆中古城的地理器局,天然并且完美地齐备了“龙、穴、砂、水、向”的所谓“地理五诀”。形成一个巨大的“?”型环带,天然形成了“丽水成垣”和“金城环抱”的风水绝胜之地。
其实早在汉唐时代,阆中已俨然是我国天文勘舆学的中心了。阆中民间天文学家落下闳于汉武帝元封元年(公元110年)被征召进京,授官太史侍诏,运用自己创制的赤道浑天仪,经6年的测算研究,主持完成了当时最完善的一部历法《太初历》,被汉武帝采纳,颁行天下,成为我国历史上有文字记载的第一部完整的历法。其后的两汉三国期间,阆中此类奇人异士倍出,著名的有汉成帝时期的议郎官谯玄、汉哀帝时的益州刺史任文公和其子任文孙、蜀汉刘备时期的儒林校尉周群祖孙三人、以天象之名劝蜀主刘禅降魏的谯周、以及谯周的学生《三国志》的作者陈寿等。阆中古城中至今留存的观星楼、管星街等遗迹,便是这一时期阆中天文勘舆之学兴盛的见证。
从唐宋时期开始,阆中城就完全按照风水的法度修筑,城里有许多粉饰着神秘主义色彩的建筑。街道的取向与山水相呼应,以俗称四牌楼的中天楼为轴心向周围辐射,城墙的东、北、南三座城门上,筑有月城,以收迎山接水之效。如今,中天楼、月城及城门早已不复存在,在城南几间爬满青苔的老宅子之间,我们目睹了阆中古城墙最后的遗容――一截数米长的灰黑残垣。
嘉陵黄金影像流向昨天
1888年,一个叫盖世礼的英国人来到阆中传教,开办了一所叫仁济医院的西医院。此前已有一个法国神父在学道街购买地产修建教堂,后来又有11个英国人、2个美国人、5个法国人、2个瑞典人、1个澳大利亚人、1个加拿大人及其它葡萄牙人、德国人先后来到阆中传教。阆中能在1886年就出现用电灯照明,1916年就出现用电报、电话传递现代信息,肯定和上述这些洋人有关。这么多洋人被吸引到阆中的惟一理由,是这座城市的繁荣。
20世纪中期以前,阆中一直是川北地区最重要的商品集散地和水运中转站,水深2米以上的嘉陵江长年保持着江面宽度120-300米、航道宽度10-15米、流速每秒0.5-3.5米。这条黄金水道在陆上交通不发达的时代,保证了阆中的长盛不衰。
城南华光楼一带是当年水码头所在地,在这阆中的富贵红尘之地,每天江面上船舻相接,船头攒动,码头上万头汇集,喧闹叫卖之声通宵达旦。机房街、醋房街、皮房街、油坊街等如今已衰弱不堪的专门性街名,是水码头曾经繁盛一时的见证。
“没货上广元,有货下重庆”,小船把皮革、猪鬃、井盐、丝绸送到上游的广元,再把煤炭、药材、布匹、皮毛、木材运下来;大船则将当地的莲花生丝、红鸡水丝、保宁醋、张飞牛肉及各种皮件、棉布、美酒、农产品载往重庆,再将内地时髦的商品拉回来。那时,嘉陵江每天游动着名目繁多的船只,有“渠河船”、“南河船”、“古蔺船”、“堕笼子”、“黄瓜皮”、“麻雀船”、“三板船”等等,后期数量最多的是“燕尾船”,载重从几吨到一二百吨不等。大船的橹很大,每条橹需要由10来个壮汉同时使力,有的大船竟装有4条橹。摇橹时,有专门喊号子的号工,头上包着白头帕、身上穿着白府绸和青布裤,职责相当于乐队的指挥,他扯开嗓子喊起川江号子,打着赤膊的船工们便整齐地附和着摇动船橹。
1949年以前,嘉陵江上的水上运输完全由私人经营,1952年后逐渐收归国有,1958年至1962年,水上运输达到顶盛期,拥有船员3000多人、1000多船只,最大的船载重200吨左右。1976年至1985年,阆中水运还保持过一段时间的兴旺,此后,由于陆上交通的快速发展,江水一年少似一年,水运便逐年萧条。如今船工的主要工作是采石、运沙,早已不往外地跑了。
随着嘉陵江航道的没落,昔日商贾云集的水码头迅速沉寂,实际上如今已不复存在,一条正在修建中的现代柏油大道占据了水码头的位置。古城与嘉陵江交汇处,原来有许多高大的柳树,1981年发大水时,被江水冲走无数。站在三重檐歇山式的华光楼头,春水苍茫,城廓寥落,远处的几株泡桐树寂寞地开着满树紫花,偶尔可见到一两只春燕或野八哥,在残破的瓦墙上飞着。
阆中古城的衰落是显而易见的,在现代化浪潮的冲击下,在漫长历史的侵蚀下,它已失去了自己强壮的精气和力量,甚至连过年时节,也已不再闹灶火、耍火龙,用柏枝扎牌坊、用竹管放黄烟。一个时代自有一个时代的命运。如火如荼的旅游业并不能使古城得到挽救、再生,它能保留下古城的躯壳,却保留不住古城那早已远逝的灵魂,我们只能在惆怅的追忆和缥缈的感叹中,缅怀它过去时代的风尚与荣光。
拜谒袁天罡、李淳风墓
西出阆中古城,经212国道进入柏桠二级公路后,汽车便驶入隆山驿古道。时令在清明之前,满野的油菜花刚刚开过,春阳下,成片成片的麦子抽出嫩嫩的青穗,绿得人眼眶润湿。古道崎岖,但并不妨碍车行,两旁不时有野兔、雉鸡闪过,阳光时而透过浓荫和车窗,映出七彩幻翳,时而又在古柏掩蔽下收敛,只在土路上撒下点点碎金。
一千多年以前,唐朝两位鼻祖级的术数风水学大师袁天罡和李淳风,就是循着这条古道来到天宫院(今阆中市天宫乡)。袁天罡是成都人,官至火山令,专司全国地理堪舆之职,于高宗永徽5年(公元654年)来到阆中,并在蟠龙山筑台观天象,后沿隆山驿古道来此,因见其地理格局朗阔,风水绝胜,遂定居,命终葬于观稼山。此前在贞观年间袁天罡便已来过阆中,据《古今图书集成》记载:"唐贞观中有望气者上言太宗,观测天文,西南千里之外有王气。太宗令袁天罡测步王气,由长安到四川,行至阆中,果见灵山嵯峨,隹气葱郁,其脉在蟠龙山山系之小蟠龙山鞍部。袁天罡在此处凿断石脉,水流如血,阆中人呼其地为锯山垭。"据悉此地现今尚在,曾有守城者在此设关,又名"锯山关"。李淳风是陕西岐州雍县人,在朝为太史令,专司天文历算之职,其最大成就是改造"浑天仪"、集注"算经十书"、著天文星象巨作《乙已占》及民间流传甚广的经世预言书《推背图》。其于高宗显庆元年(公元656年)循剑阁石牛古道入阆,追寻挚友袁天罡,亦定居天宫,死后葬于五里台,与观稼山袁天罡之墓遥遥相望,皆传为旷绝于世的仙家灵地。
天宫乡政府所在地原名"圣宝冈",是西河塘平坝中的一个大土台,四周九山环抱,每一条山脊均渐渐消隐于此,形成风水地理学中难得一见的"九龙捧圣格"。在离天宫乡两公里处西河对面的宝珠村,原是东汉设置的充国县县治遗址,附近还发现有数量惊人的古汉墓群,然而保护得并不尽如人意。据随行的蒲乡长介绍,90年代以前来这里盗墓的人成风,大都是成都方向的。他们雇请当地农民沿五里台的山崖石壁开挖,给20至30元一天的工钱,从而留下了许多令人心痛的幽深孔穴。而现在,在一些荒径深草中,也常常可见当年盗墓者贱踏之后,扔下的许多散碎文物。我们在乡政府办公室的墙角边,就看见散放着数块当地人在田间捡到的古朴沉拙的汉砖。
李淳风墓位于五里台山顶的正中央,现已建成淳风庙。墓旁有石洞曰淳风洞,外立一古石碑,上书:唐太史令李淳风之墓。穴址地势为三级台地,第次分明,轮廓清晰,由五条山脉高耸拱卫,灵动鲜活,俨然是阴阳五行的自然流布,的确是一块风水宝地。
我们访问了在此守墓已12年的缪文遂老人。老人家今年已75岁,神清气朗,颇有出世之相。他7岁在西河场无相寺出家为僧,17岁受戒,解放初被迫还俗。当我们问及为什么来此守墓修庙时,老人家说出了一段颇有神秘色彩的传奇:"我以前有很多病,如关节炎、心脏病、头晕病等,后来又得了胃癌。有一阵他(指李淳风)老到梦里来找我,说没有住的,让我给他修。我不答应,他就老是不停地托梦找我,眼睛一闭他就来了,躲都躲不掉。后来我说除非病好了才行。后来病真的好了,我就只好搬到这里来了。"老人家从1991年开始为修庙四处募化,共筹集了5万多元,加上后来乡政府为发展当地旅游而从财政拨款1.8万元,才攒够了资金,于2000年正式修好。另有一个细节也挺耐人寻味,当我们发现正殿里李淳风的塑像被放在很不起眼的左侧时,老人家说:"本来按图纸设计把他供在正中的,但他托梦说他只能在侧面,中间应该供佛菩萨,我们就按他说的办了。"现在淳风庙的香火挺盛,老人家因为这番功德,全家生活也有了保障,除每年向乡里上交一笔管理费外,剩下的香火钱就可以留作自己开支。据说近来也有乡人见此眼红而欲计较争议的,但乡政府基本上对老人家多年辛苦护墓修庙的功劳持肯定态度。从发展当地风水旅游业的角度而言,当然没有比缪老更合适的人选了。
袁天罡墓地相对李淳风而言,就冷清得多了。当我们正沿着被当地人称为龙脊的观稼山路往上攀爬时,一个憨实的老人与我们迎面相遇。他就是天罡墓的守墓人唐宗明老人家。他折返过来,把我们带到山上,打开山门,领我们拜谒了天罡墓,并在那块书有"唐火山令袁天罡之墓"的古碑前留了影。从老人家口中得知,他今年已70岁,在此守墓8年。从1992年开始,乡里要搞旅游,就想在这里修庙。1994年,他曾与一些乡里人想挖开墓地看看,却发现这匹山是洞连着洞,一直连到山体深处,心里一胆怯,于是又埋上了。当时只挖出了一盏小灯和几枚铸有"开元通宝"字样的小钱,没有更象样的东西。相对于淳风庙的缪文遂而言,他几乎没有什么宗教情结,因而显得更现实、也更朴拙一些。他家在山下的天宫乡街上,每天要上山来一趟,于是索性在墓门前的空地上种了一些玉米、豆荚和瓜菜。墓穴旁边有一水塘,据说无论天旱天涝,塘里的水都不溢不干,颇有一些灵气。
袁天罡墓地背枕观稼山壁,其地理器局亦不同凡响。两边为龙山夹护,似迎似送,灵活欲夺;墓前明堂开阔,平坦圆净,简捷清朗;二水交汇于明堂中央,左盘右绕,流注入凤鸣河。在风水理论中,具足龙、砂、水、穴、向五大地理要素,系典型的"龙凤呈祥格",是天设地造的福地。当我们一行准备返回,刚走出大殿,就听见有钟声从正面远处的山峦间传来,沉浑而悠长,与此处圆润的山水融为一体。唐老先生说这是从淳风庙传来的,二位神仙生前就约定死后要以钟声日日相询。于是顺手敲了几下大钟,作为对远方问讯的回应。
而民间最负胜名的天宫院,就座落于袁、李二人墓地连线的中分点上。相传二位大师先后相中这块宝地作为自己阴宅的基址。为了有所凭证,袁天罡先行埋下一枚金钱,李淳风后至埋入了一根金针。当二人同日同时准备动土而互不相让时,人们为了辨明真伪,只好挖土验证,却发现金针正好插在钱孔里。二人相视一笑,说道:"你愿,我愿,一起修个天宫院"。从此,此地就叫"天宫院",并且与后来的双墓一起,形成了"双墓护院"的祥瑞格局。
但如此非凡的"九龙捧圣"之福地,却并未使大多数天宫人摆脱贫困。在观稼山麓的一户农家歇息时,主人一边招呼我们,一边仍不停地编着篾筐,只为能换回一点钱养家糊口。他们的纯朴和热情并未减轻生活的重负。临别时,看着他家那个不断跟我们用粘滞不清的嗓音重复着"再见"的、有着严重智障、年龄已近30的大儿子,我们心里都有些沉重,不知这种景况何时才会有所改变。
天宫院大殿始建于唐代,但几经毁损,已没什么能令我们耳目一新的了。10分钟后出来时,惊动了院墙外的几只斑鸠,它们"咕咕"叫着,扑楞楞飞到了远一点的几棵榆、槐树上,一直呆呆地看着我们这几个不速之客,沿来时的土路越走越远。
嘎德林耶圣地的坚韧春日
"巴巴"一音在阿拉伯语中为"祖先""祖师"之意。阆中巴巴寺为中国伊斯兰教嘎德林耶教派的圣地,位于阆中城近郊蟠龙山南麓。
清康熙23年(1684年),伊斯兰教至圣穆罕默德的第29代宗传、沙特阿拉伯麦加人华哲.阿卜董喇希(世称"西来上人")由陕西入川来阆中传道时,已年愈百岁。时川北镇台总兵马子云以师事之,定居于铁塔寺。上人尝游于蟠龙山麓,卜灵地于一水池中央。康熙28年,上人归真,时年108岁,弟子祁静一排水填土,将师安葬于此,命名为"久照亭",并建巴巴寺以供瞻仰。后人对西来上人评价极高,有碑铭赞其"胸藏三教之书而不以文名,艺精百家之奇而不以技称;日与贤人君子游,雅恢谐,善骑射,尤工诗歌,飘然有凌云气;神色古健,诚为清真一教之宗。"1994年,沙特阿拉伯国王曾专门派遣使者前来巴巴寺寻访西来上人在华传道的史迹,在近年中外宗教交流史上留下了一段隹话。
我们一行三人骑单车穿过尘嚣纷纭的阆中新城,上一道小山梁来到巴巴寺时,已经过了晌午。从前云林深秀、柏苍篁幽的蟠龙山麓,如今已为一条人来车往的二级公路所侵扰。一些生意平平的路边小店在庸懒的春日阳光下发呆,小二们或斜倚着店门柱往嘴里扒刚打开的盒饭,或半躺着在店门口剪指甲、晒太阳,全然没有我们事先期待的那种临近圣地的谨严肃穆。
但一踏进山门,一股清正幽远之气便迎面扑来。我们禁不住心中一凛,满脸的尘污和燥热的五脏霎时变得清清净净。风穿梭于高高的林木间,树叶"沙沙"轻响,仿佛与园中繁盛的花草一起,在我们耳畔悄声念颂。沉默中,大家穿过一片林荫,嘎德林耶信众仰止的圣人华哲.阿卜董喇希的归真之地--巴巴寺久照亭便映入眼帘。
据在此守墓已一年多的青年满拉马进国介绍,巴巴寺的守墓人历来都是由西北陕、甘、宁、青等地派过来的人守护。嘎德林耶教门的守墓制度非常严格,3年一个轮次,原先的守墓人必须由新派来的人替换,300多年来一直有条不紊,延续至今,可见信仰的真纯和人心的坚韧。守墓者必须是从事清修的嘎德林耶出家人,而且要有文化,精通经史学问、武功、医术等。目前巴巴寺的当家人是甘肃东乡族人,叫马敬诚,年仅25岁,为教内优秀的青年才俊。可惜当时他正在阆中城里参加政协组织的交流活动,没有亲自接受我们的采访。
巴巴寺由山门、照壁、牌坊、大殿、花厅、井亭和园林组成,保存极为完好,融阿拉伯与中国传统建筑风格于一体,既凸显了伊斯兰宗教庄严肃穆的整体氛围,又流溢出中国传统文化典雅精致的细腻品质。踏进寺门,迎面便是一座长约10米,高6米的砖雕水磨照壁,其上为歇山式屋顶,檐下为砖仿木斗拱,壁身有浮雕、圆雕、镂空雕等装饰,工艺精湛,世所罕见。大殿为该寺的主体建筑,寺顶为四脊攒尖头盔圆顶,如苍穹拱出天外;其门窗、栋壁、顶楣等雕琢精美,多是贴金彩绘,炫目堂煌;其下是全寺的重地、华哲.阿卜董喇希的墓室,氛围至为端肃,若非虔诚礼拜,一般不对人开放。大殿后为花厅,辟有画堂,古朴明洁,收藏有许多明清碑匾字画,多为当时的大家亲题,其中马子云于康熙29年(西来上人归真后一年)时所题的"道气犹存"匾额和宗人府右宗正多罗贝勒王手书的"清修"金匾至为珍贵;而庭院中一口很不起眼的贮水陶缸,也已有300年的历史,至今依然贮满清水,为虔敬的守护者们日常所用。
我们都惊讶于在这样一个浮燥的时代里,巴巴寺的建筑、园林、文物,乃至教派数百年来一脉承袭的规制,居然都保存得如此完好,真是国内罕见的奇迹。在古气漫溢的庭院里,我们看到了屋檐下悬空生长了400年的无根树;树龄均在300年上下的茶花、黄桷兰、含笑等花木;300多年来纹丝未变的古彻花台,以及数十块名家题赠的珍贵匾额。马敬国介绍说,这个院子一直保留着当时建成时的原样,没有任何东西挪动过位置。文革时期一伙红卫兵欲进来破四旧,老当家王永瑞灵机一动,在这些匾额砖雕木刻上涂上泥灰,并写上"毛主席万寿无疆""文化大革命万岁"等口号,从而使这些珍贵文物躲过了这一劫。当我们问到现在阆中市大力发展旅游业,会不会对巴巴寺文物以及教内沿袭的制度造成影响时,他声音很轻也很坚定地说,不会,这是嘎德林耶的圣地,只为诚信的人开启,绝不为旅游观光而开放。
据我们了解,嘎德林耶教派在中国伊斯兰教中地位很高,全国有数百万信众,犹以西北五省最多。其出家人多半长年素食,以清修著称,精神体系和修行方式立足于伊斯兰原旨,同时又融汇了中国传统的儒释道精华,使开放性和精微性达至了高度的和谐。久照亭大殿横匾所题"观妙入微"即源自《老子》"故常无欲以观其妙"之意,而其柱联"赖真宰脱二虑窥妙本不出吾性;超万缘归一体视太极若在我身。"则更与佛、道之不二境界相映成趣,几乎殊途同归。
快离开巴巴寺时,我们问马敬国离家这么远,想不想家。他浑然一笑,既有些腼腆,又不乏自信。他虽年仅20岁,但出家修行已十几年了,前些年回去过一次,但那种生活对他而言已毫无意义和兴趣。他说他准备终身出家,准备为浩如烟海的伊斯兰学问奉献自己的身心。他还希望能在巴巴寺多守护几年,因为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幸能如此靠近自己心中的圣人。嘎德林耶的出家人可以自由还俗,甚至有"宁劝十人回家,不劝一人出家"的说法,人们同样尊敬出家或曾经出过家的人。最后,我们在久照亭下合了影,他告别时说欢迎我们再去,并说我们的朋友也将受到巴巴寺的欢迎。
久照亭与公路之间了那片林地是阆中回民的公共墓地。其茂林修竹,幽谧繁盛,像一个巨大的绿色的胃,吸纳着一代代如水相续的伊斯兰民众,成为他们的灵魂归宿地。我的一位回族朋友的长辈们便归葬于此。对于以"入土为安"的伊斯兰教民而言,能在百年之后安息在自己先祖圣灵的周围,的确是莫大的福份。
每年的3月25日为华哲.阿卜董喇希的归真纪念日。这时会有大批回民从西北各省前来朝拜,盛况不亚于西藏人的转经朝圣。我们的访问晚去了一个礼拜,朝圣的人们早已了却心愿,默默离开了他们心中的圣地,回到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重新在平凡、庸常的俗世中开始他们缄默的生活。
离别茶、残柚、夕照
哈佛大学设计学博士俞孔坚曾尖锐地指出,19世纪末20世纪初,西方国家曾掀起过一场改造城市形象和秩序的“城市美化运动”,其特点是大搞政绩工程、形象工程,竭尽城市化妆之能事,大造城市广场、景观大道、纪念性建筑等,这场只顾面子活路的市政改造运动造成了多方面的恶果,成为西城市规划设计史上的一块伤疤;而在当今中国,许多城市在暴发户意识和小农意识的支配下,掀起了与当时西方相类似的城市美化运动。
孔俞坚的观点发人深省。
在单调机械的混凝土与马赛克式建筑已经砌平了中国绝大多数城市间差别的今天,阆中古城能保存至今,实属不易。如今,旅游业的勃兴终于使新城对古城的侵蚀告一段落,政府也投入了大量资金对古城进行维修、宣传、开发,在阆中境内凡是通往古城区的路口上,都竖起了巨大的广告牌,到处洋溢着一派热腾腾的氛围,以此来“打造”一个全新的阆中古城。
在结束采访后的那天下午,我们得空在一露天茶肆小坐。想到这几天走访的大量民居院落、塔庙古寺,采访的大量普通百姓、民间贤士,心里便都涌出些怅然之感,仿佛自己便也受了这古城风水滋养过一般不忍离去。
离茶肆不远处,有一口打造于明代嘉靖年间的柳树井。古城原本有18口这样的古井,人们的日常用水全赖于这些井,如今只剩下两口,除了这口柳树井外,还有保宁醋厂的松华古井。那是一口唐代古井,它是保宁醋名满天下品质持久的保证。茶肆中央,几棵百年老柚树撑出一大片阴凉,靠近地面的枝桠上挂着几个鸟笼,画眉们鸣啭着,与嘈杂的人声相和,并无半点怯意。树冠高处吊着两只去年留下的残柚,渐渐西去的阳光打在上面,给人留下澄黄、但空茫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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