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www.sciencehuman.com 科学人 网站 2010-06-26
总兵府前的郑成功招兵树。 南都记者 杨晓红 摄
负责打捞古沉船“南澳一号”的南天顺打捞船和德信号拖轮。 中新社
像一片辗转零落的枫叶,漂泊于万顷海涛之上;又如末代王朝无意间扯落的一幅裙角,孤独地浮于汪洋之中。如今,随着“南澳一号”连续三年抢救性发掘,这片由本岛和22个岛屿组成的南澳岛域,越来越引人注目。
相关水下考古透露,从珠江口至海南岛这一漫长的南中国海沿岸,探摸共发现约有2000艘古沉船,而偏居东南一隅的南澳岛域,在130多平方公里范围内就多达200多艘。这片神秘的海域,因何成为古沉船富矿?
南都记者 杨晓红 已是雨季。6月初,汕头莱芜渡口的轮渡,仍每天两趟平静地将渡客送上海岛。透过濛濛雨雾,只见能抵8级风浪的广州南天顺打捞船,剪影般泊于云澳镇烟墩湾东南海面上。
“最近又打捞上来了两个锡壶、一杆木秤、两颗围棋子,以及绘有折枝莲纹、麒麟纹、鱼纹、牡丹纹的套装青花瓷等,这些以前都还未出现过。”南澳县博物馆馆长黄迎涛十分关注“南澳一号”古沉船的打捞进度。
负责海上作业的广东省水下考古队则证实,到今年6月中,“南澳一号”已经打捞出2000多件文物,整艘沉船的文物估计多达上万件。
这艘满载瓷器的商船,从哪里来,往何处去,为何沉睡海底400年?虽仍有诸多谜团,但长期研究南澳岛风土文物的黄迎涛,却似乎充满解题的自信。他曾对中国古代南海丝绸之路做过长期研究。“就因为是发生在南澳,一切都应不难解释。”
百澳良港
从中国东南沿海一路南下的“海上丝绸之路”,以陶瓷为最重要交易商品,方圆130多平方公里的南澳岛,恰好扼其咽喉。
从发现“南澳一号”的“三点金”(民间对南澳岛乌屿与半潮礁之间海域的俗称)海面北望,南澳岛77公里长的海岸线曲折蜿蜒,弯曲系数高达0.714。这使得整个海岛远望起来,既像一片风中辗转零落的枫叶,又如末代王朝无意间扯落的一幅裙角,孤独地漂浮于汪洋之中。
“澳,在南方就是‘泊船的地方’,古时候南澳(岛)又称百澳,就是形容其可供泊船的港澳之多,现在整个岛上比较有名的,还有99个澳”,土生土长的黄迎涛对岛上地理非常熟悉。他举例,比如名列南澳四大澳之一的深澳,就以水浚深而得名。古书记载(其)内宽外险,蜡屿、赤屿环处其外,一门通舟,中容千艘,番舶寇舟多泊焉。
天然造就的良港条件,周边海路四通八达,南澳岛很早就吸引了不远万里驾舟而来的中外商人。近年考古发现表明,至少在唐宋时期,虽然不属官方明令开埠的少数几个通商口岸之列,南澳岛已成为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中转站。不过,它迟迟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直至蒙古铁骑横扫中原、南宋小王朝仓皇南逃,南澳之名才依稀可辨。今天,闽粤沿海一带还流传着一些传说,比如福建东山岛,有“沉东京、浮大帽山”之说;粤东海陆丰地区有“沉东京、浮莲花山”之说;南澳岛则有“沉东京、浮南澳(岛)”之说。“从东南沿海地区不约而同的传说中,可以推断,这很可能是南宋王朝南逃时,一路留下的暗语”,南澳岛一研究人员分析:“‘浮’在古语中,有‘经过’之意。”
事实上,南宋恭宗德祐二年(1276年)临安失陷后,益王在逃亡途中重新被大臣拥立为帝。是年11月,帝舟离福州,南航入潮(汕),即驻扎在南澳岛前村。为解决几十万南宋军马的饮水问题,漂泊流离的宋王室决定在南澳沙滩上凿井三口,分别取名“龙井”、“虎井”和“马井”。
如今,“龙井”、“虎井”已无迹可寻,唯有“马井”仍清水盈底,常年甘澈。今年60岁的海岛居民林仕坚记得,“文革”后期,一次台风过后,“虎井”突然现出海面,一时岛人惊喜无比,奔走相告。还是个孩子的他自己则赤脚走了10多里地,赶去海边围观。此后“虎井”又一夜间尽淹于海涛,再未现身。
明万历二年(1574年),饶平东里人陈天资(赐进士)修撰《东里志》,据其记载:淳熙七年(1180年),杨万里为广东提点刑狱,海寇犯南澳,万里命诸郡兵讨平。这也是迄今为止,“南澳”作为地名第一次出现在正式史书中。
海盗云集
明朝初年,为防范盘踞海岛的方国珍、张士诚残部与海盗倭寇侵扰,明太祖朱元璋颁布律令,一方面加强海防,一方 面 取消海外贸易,要求“片板不准下海,点货不准贡蕃”。而此时,欧洲地理大发现蓬勃兴起,席卷全世界的海上贸易浪潮正越过印度洋,向东汹涌而来。
由于海上贸易利润丰厚,闽粤沿海民众一直趋之若鹜。广东省社科院历史所所长、研究员李庆新说,即使是朝廷允许的朝贡贸易,贡使也能从中赚到巨额差价,如100斤胡椒在苏门答腊值银1两,运到明朝便给价20两;日本刀在本国价值800-1000文,明朝则给价5000文。“更不用说朝贡贸易之外的民间走私贸易,获利更丰”。
据记载,当时潮州富家大贾往往公然修造大船,遍历诸部,扬帆而去,数月后满载而归,金宝溢于衢路,周边百姓往往见之目夺心骇,都以为“富拟王公,可一苇杭之而得”,于是不顾官令,纷纷驾船出海行商。
地处闽粤交界处的南澳岛,良港众多,又基本属于“两不管”之地,虽然朝廷海禁政策严厉,它却俨然成为海盗云集、贸易昌盛的化外之地。(南方都市报www.nddaily.com 南都网)
不难想象,当年一艘艘满载货物的商船,清晨雾气未散,就早早从广阔的珠三角腹地出发,一路扬帆顺韩江而下,直达汕头樟林、柘林、南澳、莱芜一带,候风出海。天气晴好时,南澳附近海面舟楫穿梭繁忙——— 毕竟这里是它们向更远海域起航前必经的重要补给地。
明洪武24年(1391年),朝廷因居民顽梗,尽发各澳居民到海门千户所充军;两年后,针对少量重回南澳耕种的居民,大将汤和再次将其全迁回内地,以墟其地。然而,偷渡到南澳岛的人依旧络绎不绝,到永乐年间,朝廷不得不三迁其岛,并多次派兵海上,荡寇扫倭。
尽管如此,南澳岛一带无论寒暑,私蕃船只从未断绝。
其实,当时走私贸易者,除少数当地居民,大多是势力强大的海上走私武装集团,南澳更被官方形容为“盗贼渊薮”。海盗集团往往拥众过千,猖狂流窜于闽粤浙一带。明朝中期,以歙县人汪直为首的集团,其麾下甚至还有日本人等外国人,明嘉靖32年(1553年)骚扰沿海时,连舰数百,蔽海而来,以致滨海数千里同时告警。
而十五世纪后期,随地理大发现远道而来的萄葡牙人、西班牙人、荷兰人也相继来到东南沿海,叩关求市。可官府仅允许开放福建漳州、广东广州等两三个港口进行朝贡,远不能满足激增的外贸需求。于是外蕃人或独立、或纠合中国海盗,在闽粤沿海一带大肆走私抢掠,直至明亡清兴。这一时期,南澳岛还曾被荷兰人取名为“好望角”。
由于南澳地理位置独特,每逢官府揖盗,粤方追捕则入闽,闽方追捕则入粤“追之则势不可穷,纵之则势将复返”。明万历三年(1575年),福建巡抚刘尧诲会同两广总督殷正茂,一起上疏皇帝请设南澳总兵,是年,皇帝诏受南澳镇。
“自此,南澳岛从一个贸易自由港,变成了一个专门扼守东南门户的海防重镇。”黄迎涛语气中颇有几分惋惜。
咸味与硝烟味
在南澳岛设立军事重镇,海防意义不言而喻。“扼住南澳这一大岛,无异于扼住了闽粤海上咽喉”,黄迎涛做了一个合拢手势。
清《南澳志》对南澳设镇一事记述:澳之西为广之碣石镇、虎门镇、高廉镇,西南则雷琼镇;澳之东则福之金门镇、漳州镇、福清镇,东南则台湾镇,排若雁齿,联若贯珠,而澳居其中……从职责上看,南澳虽设副总兵一名,统兵3000,受闽粤两省之制,却同时反制两省之兵。
自南澳正式设镇后,明代统治者在东南沿海筑城池,建哨所、炮墩、卫所,将数千里海岸纳入严密管辖之中。翻阅南澳方志,发现南澳设副总兵后,只负责军事防务,并无管理民间贸易的职责。其海外贸易,仍局限于狭窄的朝贡渠道。清初,南澳所在的东南沿海同样多次禁海,并将广东、福建、浙江、山东等省沿海居民内迁30-50里,尽烧其民居船只,片板不许下海。
“从海防力量上讲,清代海防无论机构建制、军队设置,还是炮台武器等配备,都比明代要强大得多,但禁海效果并不理想”,李庆新通过梳理大量史实,认为在明清两代戒备森严的海禁政策之下,实则涌动着民间汹涌澎湃的走私浪潮。
“从利益角度看,由于朝贡收入全归中央朝廷,地方政府却不得不为朝贡垫付接待贡使、修补风漂之船等费用,为弥补损失,以及本身禁不住巨大利益诱惑,明后期,尤其是贸易最繁荣的广东地方政府,经常对民间暗流汹涌的走私贸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甚至直接参与到走私活动之中。”李称。
由于海盗与官府在南澳岛的百年角力,今天,已成国家4A级旅游风景区的南澳岛留存的数百处历史遗迹,也尤以海盗与官府海防遗迹为多。黄迎涛如此概括,南澳就两种味道,一是咸味,一是硝烟味。位于深澳镇东北角的吴平寨,至今仍有30余户吴姓人家居住。明嘉靖年间,盗匪吴平即在此占寨聚众为王,后被戚继光一举剿灭。岛上人还多称吴平寨一带为“贼坳”,而金银岛则传为藏宝之地“涨潮淹不着,退潮淹三尺,传的就是吴平在被戚继光剿灭前,藏了十八桶金十八桶银在金银岛某个地点,这是暗语,普通人哪里找得着。”岛民小吴说。在深澳盐场附近的总兵府,明清两代先后有176位副总兵、总兵等入住,如今门前两株百年古榕,浓荫匝地,据说郑成功当年也曾在此树下角力招兵,力大者入伍。
地处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枢纽,历朝历代又走私猖獗,而海路凶险,导致南澳岛周边海域沉船甚多。“南澎列岛之外,今天也还是西太平洋重要国际航线;南澳乌屿岛内侧,则是我国东南沿海内航线,两条航线大多交通繁忙”,黄迎涛称,就在2007年5月底“南澳一号”被发现之前“三点金”附近海面还触礁沉没了另一艘海轮。这一处海域布满暗礁,海水稍涨便无法看见。
相关水下考古透露,从珠江口至海南岛这一漫长的南中国海沿岸,如今已探摸发现共约2000艘古沉船,而偏居东南一隅的南澳岛域,在130多平方公里范围内,历代古沉船就达200多艘,类同商舶沉船的百慕大三角洲。
6月中旬,负责打捞“南澳一号”古沉船的水下考古队,仍在南澳“三点金”海面紧张作业。在已探明的8个沉船舱位中,除继续打捞上大量的杯、碟、碗、盘、盏等青花砂石器外,考古人员还发现了一锈迹斑斑的铁铳以及两个碗底明显写有“林宅”的青花瓷碗。
“中国古代根本不记载商船往来,即使是官方允许的通商口岸,也只管征收响银,而不像外国公司那样对商船有详细记录”,长期研究南海贸易的李庆新认为,从目前已出水文物判断,“南澳一号”很可能就是一艘民间走私商船,它的出现,也符合南澳岛数百年来的历史地理秉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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