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www.sciencehuman.com 科学人 网站 2009-10-18
引发争议的一份报告
世界水坝委员会委员泰德·斯卡德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曾在康涅狄格州Berkshire山脉的小溪上花了数天时间建造一座自己的水坝。那时候的他一定没想到自己和让自己自豪的世界水坝委员会(The World Commission on Dams简称WCD)在本世纪初成为了人们口中的“反坝者”和“反坝组织”。
但是这并不是泰德和他的“世界水坝委员会”希望得到的结果。
踌躇满志的WCD
上个世纪50年代,美国等发达国家已经实现了对水电的大量开发,到了八九十年代,西方世界关于水坝的争论开始风起云涌。某些非政府组织收集了一些资料,将大坝对环境、健康和经济等方面的负面影响联系起来,试图告诉人们建造大型水坝的危害性。后来,Pearce、McCully等人也出版著作对水坝的收益进行了质疑。
针对这些负面的争论,世界银行和国际自然与自然资源保护联合会邀请了包括国际大坝委员会代表、非政府组织代表在内的35位来自不同利益集团的代表共同进行了为期两天的讨论。最后一致同意成立世界水坝委员会。该委员会所负责的提案包括回顾大型水坝的发展、开发国际化的合理标准等工作。
世界水坝委员会于1998年2月正式启动,委员共有来自8个国家的12名成员,包括来自工业界、水坝拥有者、政府和环境团体的代表。该委员会作为一个独立机构而设立,其成员也是独立的,既不代表机构,也不代表政府,秘书处设在南非的Cape市。同年5月,12位小组成员第一次见面。
“这12个成员有来自发达国家的,也有来自不发达国家的。有政府人员、大学教授、非政府组织人员、专家顾问、医生、公司高层等,他们的观点基本是基于研究结果,但是缺少了水坝建设、使用等相关方的参与。”世界自然基金会(WWF)淡水项目主任马超德告诉《科学新闻》。
从1998年到2000年,世界水坝委员会的委员们对可能存留的大型水坝进行了回顾,通过各种方式对全世界123个大坝进行了分析和审核工作。对巴西、挪威、巴基斯坦、南非、泰国、土耳其、赞比亚、津巴布韦等国的8个大坝进行了立项研究,并将中国、印度和俄罗斯以及新成立的中立国家作为研究参考。历时两年半后,一份题为《水坝与发展——决策框架》的报告出炉,并于2000年11月16日在伦敦举行发布会。
报告的发布在当时引起了轰动。报告会当天共有400多人出席发布会现场,包括90余家媒体,同时还有数千人通过世界水坝委员会网站了解会议。南非前总统纳尔逊·曼德拉在现场进行了发言。在随后近半个月时间里,秘书处的许多委员和成员们环游世界宣传、介绍他们的工作成果。
“在报告发布后的若干年内,世界银行终止了一些水电项目,对水电项目的贷款也大幅减少。”国家水电可持续发展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廖文根告诉《科学新闻》。
据泰德在《大坝的未来》一书中回顾:2001年,世界银行在给世界水坝委员会报告的回应中曾明确表示,“世界银行共享世界水坝委员会核心评估,并与促进七项优先权的需求相一致。而且世界银行为水资源策略闭门草拟的议案将是世界银行的主要机制,也就是把世界水坝委员会报告和世界银行制定的政策和实施方案一体化。”
回忆那一年的发布会,前世界水坝委员会主席、南非国会成员Kader Asmsl说:“世界水坝委员会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同日,委员会的工作结束了,它在各处的影响逐渐消失,它的榜样作用将淡化,最终报告可能被束之高阁。”
但事实并非如此,从报告诞生的那一天开始,与之相关的争论便一直持续了很多年,它甚至成为了世界水坝发展史上的一个标志。
反坝开战
2001年,世界水坝委员会解散之后,联合国环境规划署资助成立了一个专门推广《水坝与发展——决策框架》的项目小组,简称DDP(Dam Developing Program)。然而事实上DDP的工作始终没有得到大多数国家的认可。
其实,报告发表后,中国、印度、西班牙、土耳其等一些主要建坝国家都开始抵制报告,也有部分国际大坝委员会的官员、国家水电协会(IHA)和国际排灌委员会批判它。他们认为由大坝产生的利益没有得到重视,世界水坝委员会的指导方针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未来大坝的建设。
“许多国家认为水坝建设是自己国家的内部事务,不需要来自其他外部组织的干预。同时也出于发展的需要,该报告遭到绝大多数国家(尤其是发展中国家)的反对。”马超德告诉《科学新闻》。
“这个报告当时遭到了很多发展中国家和一些水电协会的反对,许多专家又针对这个报告进一步作了大量的调查评价。”廖文根说。
针对这一报告,世界学术性组织国际大坝委员会(ICOLD)于2001年在其成员国中开展了广泛的评估,最终形成了评估报告。国际大坝委员会成立于1928年,目前由81个国家委员会组成,其宗旨是通过相互信息交流,对包括技术、经济、财务、环境和社会现象等问题的研究,促进大坝及其相关工程的规划、设计、施工、运行和维护的技术进步。
2001年2月16日,当时的国际大坝委员会主席C. V. Varma公开表明对于《水坝与发展——决策框架》的最终立场:“WCD报告对大坝效益的评论失衡且缺乏足够的解释,导致目前反建坝群体要求暂停工程建设,这一意见对发展中国家是致命的;世界水坝委员会建议的项目评价方法过于繁琐,对投资是一个巨大的阻力,需要在不失其本意的情况下进行简化;国际大坝委员会愿意合作,帮助形成适宜的原则,以帮助那些明显需要建设的工程尽快上马,并与每一个国家的法律和习惯相一致。”
而国际大坝委员会对于世界水坝委员会报告的公开表态,被广泛地认为是大坝的建设者与反对者在世界范围内的一次正面交锋。
虽然要同时面对这么多反对声音,但世界水坝委员会并不是孤单的。据泰德回忆,联合国机构和几个欧洲政府认可了这份报告。除了联合国环境规划署的支持外,世界卫生组织也于2000年11月30日表示:世界水坝委员会的报告对于所有的利益相关者而言是一个里程碑式的报告,它重视大坝对环境和社会的影响,包括与大坝发展相关的健康问题。通过权利和风险的概念,为跨越式的发展计划提供了路标,如果报告得到了所有项目开发股东的广泛支持,那么21世纪将实现真正的可持续发展。德国政府对这份报告最为支持,并在2001年9月的国际大坝委员会的第69次年会上表明了立场。
在国际大坝委员会现任主席贾金生看来,一些国际机构之所以可以接受世界水坝委员会的报告,是因为该报告所展现的是一种西方理念,而这些国际机构多为西方建立。
与此同时,世界银行的态度则是在不断地变化。“世界银行之前是支持的,后来因为这个报告停掉了很多水电项目。到2002年后,通过反观和考察最终又开始支持水电发展和水坝的建设。自2003年世界银行明显增大了用于水电开发的贷款。”贾金生说。
据了解,2002~2004年世界银行水电项目贷款每年不足2.5亿美元,到2005~2007年增至每年5亿美元,2008年贷款额超过了10亿美元。2009年3月,世界银行发布了《水电发展方向》报告(Directions in Hydropower),报告阐明了世界银行促进水电发展的基本观点以及在推动水电建设中的作用,并确定工作的轻重缓急,以双轨(借贷与非借贷活动)支持可持续水电发展。
而据泰德回忆,世界银行在2002年8月份给世界水坝委员会的一份答复中曾表示,“世界水坝委员会所提倡的,由世界银行为推动水资源发展的新决策框架起领导作用是不确定的”。
我不是反坝者
对于世界水坝委员会的身份定义,专家们都一致表示它并不是一个反坝组织,但它的报告受到反对也在情理之中。
“我并不认为世界水坝委员会是一个反坝组织。发展水电是全世界的需要,是全人类的需要,没有哪个组织会专门去反对大坝的。”作为今年新当选的国际大坝委员会主席,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副院长贾金生坚定地说:“包括世界水坝委员会主席本人也表示自己并不是一个反坝者。”
2003年4月10日,前世界水坝委员会主席Kader Asmsl在给全球水资源合作协会主席的信中写道:“我对世界讨论会小组报告驳回由世界大坝委员会提出的框架这一事实感到震惊和失望。这是世界水坝委员会报告唯一的参考文献,它暗示了世界水坝委员会不承认水资源储存和水电的发展。很显然这是误导,是潜在的诽谤……”
贾金生解释说,WCD的报告基于两点理念:第一,让河流自由奔腾。但是,这要等到供水、洪灾、旱灾、能源问题都得以解决了才能实现,因为现在除了开发水电外尚无其它更好的解决方法。第二,他们提出建立水电工程会影响到许多人,表现在移民和生态问题上。他们提出水电项目应该遵循自下而上的决策程序,要得到每一个人的同意,很显然这是不现实的。
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前院长高季章告诉《科学新闻》,大家反对这个报告并非是因为其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而关键在于他们要求制定一个大家都遵循的原则且要求在世界范围内强制实行。
“WCD的报告并不是说不能建坝,而是想要理出一个全世界统一的标准来指导各国建坝,但是这是不现实的。因为各国情况不同,发展阶段不同,不可能有一个严格的规范性的东西,只能是有一个引导性的东西”。高季章说。虽然中国也是该报告的反对者,但专家们都表示该报告还是具有很大贡献的。
发展中的时间差
在马超德看来,20世纪90年代,关于水坝的争议尖锐对立,世界水坝委员会的一个目的就是在建坝与反坝两个阵营之间架起沟通的桥梁,并对大坝的效果进行独立的评估。
该报告提醒人们,水能虽然是一种可再生能源,但大坝的建设和水电的开发同样也会带来各种各样的生态和环境影响,必须对此加以足够的认识,开发和保护兼顾,实现真正的可持续发展。该报告对做好水电开发中大坝的规划、设计、施工、监测运行和拆除等各个阶段的环境保护和社会公平协调工作,都有着积极的借鉴作用。“可以肯定地说,世界水坝委员会的工作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和价值,其报告的发布引起了社会各界广泛、强烈、长期的反响,引发了水电发展和环境保护、社会公平的大讨论。”马超德说。
贾金生则表示,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的水电发展存在着时间差。世界水坝委员会的出发点是反思大坝建设中的不足,倡导用新的方法来解决问题。它有很多有贡献的地方,比如提出要重视弱势群体,重视环保问题。贾金生认为每个组织都有自己的理念,国际大坝委员会也是一样的,但是各国应该考虑各国的现实来择善而从。
而Kader Asmsl本人在《大坝的未来》一书的序中写道:“到今天,争论的双方没人挑出‘世界水坝委员会的全球回顾’的原则性问题,没人对‘出路’有异议(虽然有人认为现实太痛苦,建议太尖锐)。然而,虽然报告完成了委员会的使命,但是报告没有直言大坝危险的前景。回顾过去并展望将来,我们不得不压抑个人情感。”
【科学新闻】
相关报道
水坝是否影响环境尚无定论
在很多反对修建大坝的人士看来,大坝对环境有致命性的影响。
有一些情况看起来似乎证明了这一点,包括部分水库水质恶化,水坝下游水位降低,以及库区多见的山体滑坡。这些事例,经过一些反坝人士和媒体极有打动力的报道,变成了一场场环境的梦魇。
但是我们必须醒来。
醒来,是要我们能认真对比各种情况。为此,本组报道从对最近的龙开口和鲁地拉两个项目的叫停写到了近几十年来在水利建设中有较大影响的浙江千岛湖和河北王快、西大洋水库,通过对水坝建设几十年来的动态观察,全面分析水坝建设与环境保护方面的得失。
四处探访与考察的风尘,并未让我们的双眼被蒙住,相反,我们获得了更加广阔的视野。
首先,这些考察让我们看到了一些大坝和水库为环境带来的好处。这些利益本来很早就写在各种材料里面,却因为人们对传统宣传方式的拒斥而流落于档案的死角。何况,在很多叙述中,它们被无意地忽略。
于是我们看到了浙江新安江水库造就了美丽的千岛湖,以及得到天然沉淀净化的湖水。我们也看到源于中国南方普遍的旱情,反而因为三峡的蓄水而得到部分缓解和调节,而非相反的三峡导致旱灾的传言。
更多的时候,我们也注意到和水库共生的一些环境问题,只是通过认真的分析发现,其中一些环境问题本来就会存在,并没有因为水坝的高耸而变得耸人听闻。
比较典型的是库区的污染问题。一个简单的道理是,水库自身不会产生污染,污染只能来自陆地的排放。所不同的只是污染是分布在流水中扩散,还是相对长地停留在水库中。不过即便是后面一种情况,我们也有理由相信,同样的水通过发电产生收益,会有助于解决陆源的污染排放而非让之加剧。
库区的山体滑坡的确是个问题。不过,同样可以利用水的收益来更好地解决这个问题,因为有了收益,人们就能更好地对危险的坡段进行加固,也更有可能让处于危险中的百姓搬迁到安全区域。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需要对收益的合理分配。水电的收益并不仅仅属于水电公司,它同样属于利益相关的百姓和社区。
不过,利益的分配并非水坝自身能够解决。水电公司也并非就是一群唯利是图、跑马圈水的豪强。水电与火电的上网电价差异,筑坝的西部与用电的东部的利益纠葛,都妨碍着水坝环境问题的解决。
也许我们并不知道何时,所有问题能够一劳永逸地解决,但是我们明白,如果不能解读事实的真相,任何对水利环境问题的解决方案只能是空中楼阁。
【科学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