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给弱势者留条退路

文/张鸣 （中国人民大学教授）

因天津静海县近日取缔机动三轮车，12月28日，靠机动三轮车谋生的数位当地农民，愤而在静海火车站附近堵火车，结果造成4死5伤的惨剧。据《新京报》报道，这些非法经营的三轮车，经常争道，导致交通事故，所以被静海有关部门取缔。而经营三轮车的农民，多半由于农田被占，才从事此业。取缔这种三轮车，等于断了他们的一条生路。

维权抗争选择堵路，这有些极端。堵路是有风险的，尤其是堵铁路，风险更大。但是，具体到这些静海的农民，采取这样极端的行为，显然出于不得已——因为他们被断了一条谋生之路。各地从事机动和人力三轮车拉货的人，如果按有关部门的说法，大抵都是非法经营。他们即使有心遵守有关规章，也办不齐或者办不起那么些证照。他们的经营活动，也保不齐会给城市交通和卫生，制造一点小麻烦。但比较起来，他们制造的麻烦，其实不比大货车和小轿车更大，因为每年交通事故死掉的十几万人，多半是这些车辆造成的，三轮车即使出事，也多半是被撞。

但是有关部门对他们的整治，一直都很积极。过去在北京也经常看见一卡车一卡车收缴的人力三轮车，被拉到某个地方集中销毁。这回静海的农民急了，他们把命都豁出来了。其实，当年城管遇害事件中杀死城管的小贩崔英杰，也是蹬一辆人力三轮车卖烤肠，冲突到杀人，其实也是因为实在被逼急了。很简单，三轮车就是这些人的命，他们养家糊口就靠着这些人力和机动的三轮车。取缔了这种车，就等于取缔了他们最后的活路。

实际上，我们的有关当局，完全可以采取一种更妥善的方式处理此事。这个方式就是管理疏导，而非强行取缔。说实在的，任何一种经营方式，都会有管理上的问题，就像大商场和小商贩都会给城市管理带来麻烦一样。汽车运输不见得就比机动三轮车更安全，各种数据表明，制造交通事故的，绝大多数都是汽车。汽车可以合法经营，机动三轮车同样可以，汽车可以管理，机动三轮车也一样可以管理。只要办理证照不要那么多的手续，那么多的费用，别老是卡人家。把三轮的非法，变成合法，其实并不难。那些一辆三轮车就是全部家当的人，总得允许人家有条活路吧？换位思考一下，如果取缔者的家产一下子都被人拉走，他们又会做何反应？

当年广州市取缔电动自行车的时候，我曾说过，我们的城市管理者，到了21世纪的今天，依然没有学会如何管理城市。对于他们来说，最省事、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取缔了之。摩托车有麻烦，就取缔摩托车；电动自行车有麻烦，就取缔电动自行车。唯有汽车麻烦也不小，但取缔不了，因为大人物在坐这种车。

没错，给这些弱势者用的交通工具，定规则，加以疏导，规范罚款，的确很麻烦。让这些人自觉服从管理，遵守规则，还需要很长时间，需要大量的工作。我们的国人，尤其是弱势群体，本质上还是农民，变成现代生活的城市人，自觉守法的现代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也总得走）。但是，不能因为这个，就一个“禁”字当头，禁了这个禁那个。甚至不惜断人家的活路，这样做，不激起事端，又待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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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弱者一条上升的通道，很重要！

　　武汉大学对300多名即将毕业的初三年级农民工子弟进行了问卷调查。结果显示，初中毕业后选择继续上高中的同学只有18％，而上技校和职高的占72％，成为大多数同学的选择，另有10％选择直接去打工。（12月27日《中国青年报》）

　　农民工是弱势群体，他们拥有的资源少得可怜，但没人会甘于弱势，甘于贫穷，越来越多的农民工来到城市打拼，就是因为他们有改变自身命运的希望。即使一代无法改变，他们仍然寄希望于二代、三代。但武大的调查则显示出一个严峻的事实：农民工尤其是农民工的子弟拿什么来改变命运？一直以来，我们都相信“知识改变命运”，但农民工子弟只有二成的人选择上高中，意味着他们对这一信念已经动摇了。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越是社会上层，对于知识改变命运的信念就越坚决、越执着。社会中上层人士，对孩子上学从来都不惜血本，不仅要上学，而且要上名校，有条件的更是花重金前往国外就读。

　　这就不免让人疑惑，本来穷人应该对“知识改变命运”更执着才是。但现在看来，对于农民工这样的弱势群体而言，知识改变命运的过程过于艰难。首先是获得知识的成本过高，虽然现在可以以相对低廉的费用完成义务教育，但在高中阶段、大学阶段，费用仍然高昂。因上学而返贫，是很多家庭发生的活生生的事实。选择放弃上高中的农民工子弟中，恐怕很多也是逼不得已。

　　而更严重的问题是，农民工或其他弱势群体的子弟在掌握了知识之后，也不一定能改变命运。相对于其他社会阶层，他们更缺少知识改变命运的机会，或者说，他们缺少更好的机会。即使他们通过努力最终改变了命运，但这一过程更为艰辛。你要不信，看看大学生面临的越来越严峻的就业形势、越来越低的薪水，就明白了。

　　那么机会或者更好的机会去哪里了？在社会资源的分配上，已经出现了严重的“马太效应”。更为强势的阶层掌握了更多更好的机会，在上升的通道上一马当先。他们也就更为笃信“知识改变命运”，因为知识能够锦上添花，使他们的收益最大化。

　　可见，并非是知识无用，而是穷人缺乏应用知识提升自我的机会。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社会现实。贫穷很可怕，更可怕的是连改变贫穷命运的机会都没有。任何一个有良知的社会，都不应该认同“富者愈富，贫者愈贫”的现实，应该给予贫者一条上升的通道，给予他们改变命运的机会。古今中外，“知识改变命运”都是最合理、最可靠的社会阶层流动方式，尤其是底层向上流动的方式。因此，非常有必要重新树立整个社会尤其是社会底层对于“知识改变命运”的信仰。政府和社会要创造条件，让弱势群体的子弟能够以较低成本获得知识，进而公平地获得以知识改变命运的机会。如果“知识改变命运”这个通道没有了，或者过于狭窄，社会底层的人会想其他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那就该轮到整个社会付出代价了。

    [现代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