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 强

　　作为一个矿难频发的大国，人民早已习惯了各种矿难新闻，对世界各地的天灾人祸不再过敏。就连媒体同行们在第一时间接获灾害消息时，也要对灾害模式、死亡人数做个预估后才决定是否报道，否则，重复的矿难模式、同样无助的受害家属眼神、打鸡血一般的当地官僚，或许都难以引起读者的兴趣。

　　然而，33名智利矿工、69天的地下生活，让全世界特别是我们看到了一个真正的奇迹，不一样的矿难。从始至终，这个矿难同样有矿工家属令人心碎的眼神，有政府官员的慷慨陈词，也有救援队勤勤恳恳的身影。但是，我们从电视、报纸和互联网上还看到更多不一样的地方：上百名矿工家属们就在救援现场，焦虑却安静地注视着救援行动的展开；政府官员们对媒体侃侃而谈，但谈的最多的却是在解释各种可能性、具体的救援方案和相关数字；救援现场没有旌旗飘扬，而是一组一组机械和设备，有条不紊地钻探、铺装、作业，救援人员的眼神是坚定、安详的，他们在从容地救援自己的同伴。

　　更引入注目的还有来自各部门和非政府机构的辅助救援人员，他们在第一条联络管道打通后，负责输送给养、传递信件，帮助地下的矿工与家人通过光缆和视频设备通话，向他们提供卫生、健康、心理的建议；现场甚至聚集了来自全世界多达1600余名的媒体工作人员，将救援现场与国际社会连在一起，许多从未听说过智利的中国观众也因此知道了智利有着世界最大规模的铜矿，有丰富的三文鱼，有着一段军人政权专制下的自由主义经济成长，甚至还从现场发现了来自中国的救援设备！

　　不过，最打动中国观众的也许是33名矿工们平静的表情、身处宽敞的避难室。固然铜矿与煤矿不同，地下坑道大型化，适合车辆运输和机械化作业，但是我们却从这33名矿工的组织性、良好心态和整洁有序的等待救援与自救的69天中，看到了贯穿于劳动和灾难中一以贯之的尊严，而不止是生命的临界状态。

　　换言之，从中国人被无数次矿难所灌输的所谓黄金48小时或者生命极限的7天延长到智利矿工的69天，我们从救援者和被救者的沉着看到的不是动辄处于生命危险的临界状态，而是在日常劳动中预防灾难已经成为劳动安全的一部分，可靠的劳动条件和待遇养成了工人们处变不惊、坚强乐观的集体精神。这才是劳工阶级的气质，一种内在的尊严感：身体强健，互相信任，有纪律，有毅力，承担着家庭与社会的责任。他们既是普通的劳动者，又是这个国家的英雄，因此不仅得到智利人民和全世界的真心关注和尊重，更在安全升井后得到了形形色色的赞助，从啤酒到iPod，从出书到电影拍摄。

　　对世界人民、对大部分工业化国家来说，劳工神圣并不只是一个世纪前令人激动的革命口号，而是体面的劳动、人的尊严、普世价值的具体化，与国家的劳动安全法律、合乎体面生活的劳动待遇、充分的工会权利、足够的社会福利、各阶级的平等与团结相关。在这样的社会中，灾害、矿难固然不可避免，就像年初智利发生大地震一样，却无损人或者劳动者的尊严，无损社会的团结。如此，多难或能兴邦。

　　相形之下，曾经在王家岭的井下，我们的劳工兄弟、其中富有经验的老者却难以像33名智利矿工中的领袖63岁的戈麦斯那样——— 将所有人组织起来，自救并且有序地度过等待救援的每一天——— 而只能让大家不要继续回应井上传来的敲打声、拒绝报告井下的生存状况，只因他深知人心的种种不可测，那才是比矿难更可怕的现实。

　　当智利的矿难和救援将中国人民和许许多多井下的劳工兄弟们联系到了一起，我们或许可以期盼一个不再有奇迹的未来，那是远离生命临界状态煎熬的、有保障的日常工作，每一分钟的工作都意味着尊严，不必为讨薪、矿难忧心，那么，太阳一般的光辉将会普遍洒在每一位劳动者身上。

　　(作者任职于清华大学政治学系)

　　北京时间10月14日上午9时左右，一个世界瞩目的时刻。随着第33名被困矿工———54岁的矿工负责人乌尔苏亚成功升井，标志着智利营救被困矿工行动胜利结束。今年8月5日，智利圣何塞铜矿发生塌方，33名矿工受困地下700米处，至10月14日全部被救，一举创造了矿难被困地下时间最长、且成功生还的世界纪录。在救援现场，除了智利的民众，更有两个国家的总统及1700名世界各地的记者见证了这一奇迹。

　　诞生奇迹的喜悦属于世界人民，因为不同种族、不同肤色、不同国家的人们从这次行动中看到了高扬的生命价值，诚如有媒体所评论，“智利营救矿工的行动凝聚了全世界共通的喜悦和希望”，而创造奇迹的光荣则当属智利这个国家。矿工全部获救后，智利总统皮涅拉在现场发表了讲话，他表示，他的国家“比以前更加团结和强大”，并“赢得了全世界的尊重”。从全球舆论的反应看，这当然不是夸口。从某种意义上说，智利大救援就是一部最好的国家形象展示片，仿佛是一个国家表演的行为艺术。通过这次救援，世界开始更真切更深刻地认识这个南美小国。即使是小国，它的国民也可以很有尊严，在大难临头之时享受国家这个共同体巨大的荫庇；即使是小国，它在世界上也可以获得足够的尊敬。这就是智利大救援所蕴涵的世界性意义。

　　作为南美后发展国家，智利在军人政权还政于民之后，政治、经济、社会都日益走上正轨，而多少有些意外的是，它让世界刮目相看的并不是其较高的经济增长率、在南美较为稳定的政局，而是今年的两次灾难。在本次矿难之前，智利大地震虽然强度高达8.8级，名列1900年以来全球第五大强震，但其人员伤亡却相对较小，地震中表现的国民素质也让人印象深刻。两种不同类型的灾难及其出人意料的结果，都凸显了智利的价值观，这种价值观用当地一位救援人员的话来表达，即“人是每个国家最宝贵的财富”。当然，要保证这样的价值观深深植入每一个国民的心灵，无法指望口头的宣示，而必须依靠坚强的制度保证。智利建筑防震方面的严格规定、灾后救援体制的完善使国民减小了损失，而这一次，一个生僻的词语“避难所”更简直让人如梦初醒。也许，智利矿工被困地下，在避难所中升国旗、吃大餐庆祝独立日，收看足球直播，天天洗澡，训练减肥的经历，会让世界学习如何真正应对矿难。

　　本次成功救援，有许多细节值得铭记。比如最后升井的是矿工负责人，而正是这位负责人组织了有条不紊的自救，并在井下与总统通话，要求后者“提供有力及时的救援”，“不要抛下我们”；比如看似轻松顺利的援救实际是以手术刀般的精确严密作保证的，救援启动之前，智利专家甚至为矿工在心理上可能出现的问题做了充分准备；比如，在救援成功之后，智利政府为保护矿工隐私，居然忘记了这是一个对外彰扬奇迹的绝佳机会，规定除非矿工们本人愿意，否则在他们出院之前，不准媒体采访或拍摄他们，违者将被追究责任；又比如，在奇迹诞生的极度喜悦之下，智利矿业协会主席在接受中国《东方早报》采访时却说，“监管问题更多出在政府而非单个企业层面”，并有几分煞风景地表示，“奇迹注定只会发生一次”。

　　智利大救援将给这个国家带来什么？关心政治的人在计算总统皮涅拉不断飙升的民意支持率。如果说皮涅拉不会也不敢拂逆矿工们的要求，展开救援属于责无旁贷，那么民众的掌声更多地源于赞扬其行动的效率和组织的科学与严密。而观察家们也许更会注意智利经此而来的国家气质的变化。智利的富人在行动，一位智利矿业主管签给每位生还矿工1万美元的支票，以表达他由衷的欣喜；人们在把矿工当英雄一般传诵，被困矿工在困境之中表现出的冷静、乐观、团结、友爱被视为一个国家的精神财富。不容置疑，智利大救援也是一次道德、情感的纯净和洗礼，一个社会的道德感就是这样慢慢培育并获得显著提升的。

　　“智利万岁！”这是一位矿工升井后情不自禁的呼喊。那一瞬世界都在聆听，谁都知道这是一个国民在真诚地为自己的国家感到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