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动机

　　2004年8月20日，卫生部、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和财政部共同组织开展了5省艾滋病防治项目，投资900万元对河北、安徽、河南、湖北和广东的2300名艾滋病病人实施中医药免费治疗。中医药治疗艾滋病对于中国来说起步较晚，这一举措无疑被认为是中国治疗艾滋病过程中的一块里程碑。

　　昨日上午，此项目负责人———中国中医研究院医院管理处处长，中国中医研究院艾滋病中医药防治中心常务副主任，中国中医研究院广安门医院艾滋病临床研究中心主任危剑安与本报记者就中医药治疗艾滋病的有关问题进行对话。

　　危剑安认为，治疗艾滋病必须由国家主导，开列专项经费，规模化、科学化、程序化地开展，不能再继续以前的散兵作战状态了。

　　“3万人中药治艾”报道失实

　　新京报：这两天，国内有关媒体纷纷刊登“15个省区三万余名艾滋病人接受免费中药治疗”的报道，消息很让人振奋。

　　危剑安（以下简称危）：我很奇怪，不知道这个假新闻是从哪得来的。

　　新京报：据报道称，消息是从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得来的。

　　危：我昨天还向国家中医药管理局核实这个消息，局里答复从没有发布过类似信息，报道明显失实。局里希望媒体能给予更正。

　　新京报：那正确的消息是什么？

　　危：按照国家整体防治艾滋病规划，国家将为15个省、区的3.06万名艾滋病病人提供艾滋病相关疾病免费诊治。但涉及中医药免费治疗，目前只在河北、安徽、河南、湖北和广东五省开展，而接受免费治疗的人数也限定在2300名。

　　新京报：选定这五省的依据是什么？

　　危：一个必要条件是这些省是艾滋病高发区，同时防治艾滋病的基础工作做的要比较好，当地主管部门积极配合也是一个重要的选择因素。

　　新京报：据了解，2300名患者全部来自农村。

　　危：是的，他们都是来自贫困的农村，根本担负不起艾滋病的治疗费用。这2300人还有一个共同点是，他们都是通过卖血途径感染上了HIV病毒，值得同情。

　　新京报：项目什么时候启动？

　　危：其实部分省已经启动，比如湖北、河南两省的病人今年3月份就已经开始接受了免费中医药治疗。

　　新京报：近半年来的开展效果如何？

　　危：各省的监测数据正在收集之中，还没有汇总上来。从目前了解的情况看，效果不错，如今很多吃免费鸡尾酒套餐的患者也纷纷要求加入中药治疗队伍，但名额有限我们只能拒绝。

　　新京报：对于城市HIV感染者或有条件自费治疗的患者，如何得到中医药诊治？

　　危：这些患者在五省及北京广安门医院、地坛医院、佑安医院等一些大医院的治疗艾滋病门诊，都可以得到规范的中医药治疗。

　　治艾一年3000元介入早是优势

　　新京报：你怎么看现在国家开展的免费西医鸡尾酒治疗？

　　危：打个比方，就像我们只给饥饿者一袋大米，而不提供水、电、锅等配套设施。生米煮不了熟饭，相应的饥饿问题也很难解决。

　　新京报：这些水、电等配套设施具体是指什么？

　　危：至少需要两个方面。患者领到药不知道怎么吃，这就首先需要合格的大夫；鸡尾酒疗法有严格的用药标准，这需要配套的CD4+、病毒载量检测仪器。鸡尾酒疗法发明者何大一先生经常与我一起交流，他多次提到，如果条件跟不上，严格来说鸡尾酒疗法不能用，否则只能适得其反。还有一点，西药需等到合适的治疗时机才能使用。

　　新京报：为什么会适得其反？

　　危：有两个危害，一是浪费有限的防治资金；二是产生耐药毒株，为今后的治疗带来更大的麻烦。

　　新京报：关于“水、电”缺乏问题本报之前也曾有披露，不知道现在解决得如何？

　　危：目前卫生部已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对治艾大夫的培训已经广泛开展。前不久我去河南调研，河南卫生部门称，他们已经购进了一批CD4+检测仪器，很快将投入使用。

　　新京报：与西医相比，中医治疗有什么优势？

　　危：十几年的实践证明，中医药治艾有许多优势：一是药源丰富，可不断挖掘；二是价格低廉，适合绝大多数患者；三是不易耐药，毒副作用少，乡村医生容易掌握；四是中药在艾滋病一检测出来时即可使用，不像西药需等到合适的治疗时机才能使用。

　　新京报：中药治疗花费如何？

　　危：用中药治疗艾滋病，一名病人一天的费用大概是8元钱，一年的治疗费大约是3000元。

　　新京报：据了解，鸡尾酒疗法治疗一人一年的费用大约在4000元左右，这样来看，中药价格便宜的优势并不明显。

　　危：严格来说，在接受鸡尾酒疗法中，一年应该进行3次CD4+检测和3次病毒载量检测，而做这两种检测的一次费用分别是200元和1000元。实际上，正规的鸡尾酒治疗一年的费用接近万元。所以，中医治疗比西医治疗还是便宜很多的。

　　新京报：西医治艾为什么不能“越早越好”？

　　危：治疗艾滋病情况很特殊，只有病毒检测达到一定的量才适合鸡尾酒治疗，过早介入不仅会带来毒副作用大的危害，同时也很容易产生耐药性。

　　新京报：这样，中药治疗中的主动性就体现出来了？

　　危：是的，任何治疗“等”并不是好事。所以及早介入治疗是中医治艾的最大优势。

　　中医药治疗已经量化

　　新京报：中医治疗特点是“因人而异”，这是否会带来巨大的工作量？

　　危：是的。中医强调个体化诊治，但相应带来的问题是很难规范化。比如面对一个病人，三个西医开出的配方可能都是同样的，而三名中医开出的配方则会完全不同，这就是问题。

　　新京报：实施中，规范问题如何解决？

　　危：目前，国家中医药管理局组织专家制订了《五省中医药治疗艾滋病临床技术培训方案》，筛选出了安全、具有一定临床疗效的中医医疗机构制剂，医生在看病中必须按照限定的五种配方开单。目前，我们将治疗药物分为中药饮片与5个中医医疗机构制剂两种类型。以辨证施治为基础，我们将病人又分为3期12型，治疗中不同期、型的病人服用不同的药物。这样一来，规范化问题就解决了。

　　新京报：现在面对的只是2300人，今后面对的治疗人群可能是几万甚至上百万人，如果“因人而异”，工作量还是惊人的。

　　危：中医治疗就是这样操作的，这很难避免。

　　新京报：这次治疗是中西医结合吗？

　　危：不结合，2300人全部只服用中药。

　　新京报：目前给大家的共识是，中药更擅长于艾滋病并发症的治疗，而西药则侧重艾滋病病毒治疗。问题是，仅仅服用中药会不会只治疗了“表”而难以涉及“本”？

　　危：这样说不正确。还没有达到鸡尾酒疗法条件的病人是我们选择的较多的群体，西药和中药都是带毒治疗，中药对艾滋病病毒也具有很强的抑制作用。

　　新京报：我想知道，如果病人长期仅仅服用中药，是不是也能像鸡尾酒疗法一样长期维持生命？

　　危：这没有问题。

　　中医治艾始于中坦合作

　　新京报：虽然今年国家才启动中医药防治艾滋病项目，但据了解，中国早在10多年前就已在帮国外实施着类似的治艾项目？

　　危：是的。自上世纪六十年代起，一批批中国医疗队去非洲援助，很多非洲人就开始认识和接受中医药，把中国的医生称为神医。1987年，当时的坦桑尼亚总统到中国访问时，希望中国政府派中医药专家帮助该国治疗艾滋病。此后，中国中医研究院与坦桑尼亚开展了中医药治疗艾滋病项目。至今为止，中国专家已用中医药治疗了近万例艾滋病毒携带者和艾滋病患者。

　　新京报：中医药治疗艾滋病，在坦桑尼亚的实施效果如何？

　　危：很好，接受治疗的人现在都活的很好。举个例子，中国和坦桑尼亚的无偿援助项目3年签一次，最近两次是在对方再三请求下签约的。如果没有疗效，对方也不会这样积极。

　　新京报：那我国国内的中医药防治艾滋病项目为什么至今才开始？

　　危：当时的背景是，直到1995年，官方检测并公布的HIV感染者的人数还不到1000人。这就造成了一个认识———中国的艾滋病问题并不严重，宣传防治比防治本身更得到了重视。

　　新京报：如此算来已近10年。作为中医专家，你当时发现这个问题了吗？

　　危：1999、2000年间，我被外派到坦桑尼亚援助他们治疗艾滋病。2000年10月回国后，当时国内艾滋病问题已十分严峻，而相应的中医药治疗艾滋病的正规机构却没有一家，于是我就开始向财政部、北京市卫生局、北京中药局及我所在的广安门医院四处游说，希望能成立一家专门的中医药治艾临床基地。

　　新京报：结果呢？

　　危：还是费了番周折，不过好在当时有关部门已开始重视艾滋病问题。2001年11月，由政府拨款，中国第一家由官方组织的中医治艾机构终于在广安门医院成立。

　　新京报：现在的情况呢，不会还是你们惟一一家吧？

　　危：很遗憾，目前广安门医院的中医药治疗艾滋病门诊至今还是国内惟一的一家。

　　新京报：原因是什么？

　　危：主要是歧视，艾滋病病人去医院看病往往会造成其他病人的恐慌，更主要的原因是目前国内90%的HIV感染者都是农民，绝大多数人因贫穷而看不起病，所以各地方医院开设艾滋病专门门诊确实压力重重。目前广安门医院治艾门诊的情况是，咨询治疗的患者比接受治疗的患者要多很多，这就说明了现状。

　　新京报：你想说的是，治疗艾滋病还是要靠国家？

　　危：是。治疗艾滋病，必须由国家主导，开列专项经费，规模化、科学化、程序化地开展，不能再继续以前的散兵作战状态了。

　　新京报：这次国家项目的启动意义如何？

　　危：相当重大！可以说，这次项目的启动，可以称为中国治疗艾滋病过程中的一块里程碑。

　　中医治艾并非我国独有

　　新京报：我了解的情况是，不仅仅是中国，世界上很多国家都已经开展了中医药治疗艾滋病的研究。

　　危：是的。韩国、日本、新加坡等国家很早已着手中医药治艾药物的研究，这个研究目前是热点。

　　新京报：他们目前的研究水平如何？中国又处在什么研究地位？

　　危：毕竟中医源自中国，中国目前的研究还是世界一流水平，但第一的地位已受到严重挑战。所以，中国应更重视中医的研究。

　　新京报：我国在西医研究上如何呢？

　　危：在中国，进行治疗艾滋病西药的开发几乎不可能，一是技术上跟不上，二是开发西药成本太大。目前，我国生产几类治艾西药都是仿制品，带国字号的有知识产权的治艾西药还没有一种。

　　新京报：可不可以这么说，中医是中国研究治艾药物的突破？

　　危：绝对是这样！收录在中药大字典的中草药就有5167种，不能排除中国专家从中会发现奇迹。中国只有发展自己的长处，才能奠定我们在世界医药研究方面的地位。

　　新京报：如果今年中医药治艾取得成功，明年规划是否会有大进展？

　　危：我从有关会议上了解到，如果效果不错，明年项目省份将增加到10个，相应的免费治疗人数也会增加一倍。 [新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