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www.sciencehuman.com 科学人 网站 2009-12-10
长江流域亚健康:“不能全归因变暖”
“风调雨顺”正在改变,专家提醒重大工程的规划管理应考虑气候风险
中国第一大河长江,流域面积约180万平方公里,在这一带广袤的土地上,气候的变化正悄然累积,时而激烈表现。
温室效应是有延缓性的,在不增加额外成本的前提下,应尽量采取那些考虑了气候变化因素的措施。
———徐明(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研究员)
中国第一大河长江,流域面积约180万平方公里,在这一带广袤的土地上,气候的变化正悄然累积,时而激烈表现。两年来,世界自然基金会(W W F)组织科学家们沿长江探寻水资源、农田、森林、草地、湿地、河口城市的脉搏,他们发现,在全球气候变暖趋势持续的背景之下,长江流域进入了“亚健康”状态。
从源头到下游的异常
养育了中国三分之一人口的长江,初生时不过是一些水面宽3米、深20多厘米的小溪流。藏民扎西摊开手掌比划,“冰川水像在指缝之间这样流下来,很细、很长。”
扎西是沱沱河镇上最好的向导,靠为各路考察者指路长江源头为生,而沱沱河镇是离长江源头格拉丹东最近的小镇,不过百余公里。今年9月,绿色和平的成员前来探访时,扎西显得忧心忡忡。他用酥油茶招呼远方来的客人,但是藏族另一标志性物件———内衬羊皮的藏袍却藏在衣柜里。“天气变化很大,变暖了。小时候冬天要穿藏袍,现在只穿夹克,以前夏天要穿棉袄,现在只要单衣。”
密如蛛网的细流日渐失去了生命力。扎西说,“以前格拉丹东冰川融化形成的小河有20多条,现在只剩七八条了。”用来冲酥油茶的水是从附近山上拉的泉水,以前一天能拉五六车水,现在一天只能拉一车。
而在长江上游,为长江和嘉陵江所滋养的重庆,也在遭遇极端的干旱。W W F(世界自然基金会)北京代表处淡水项目负责人马超德对2006年的重庆大旱记忆犹新。“部分县持续干旱超过80天,2/3的溪河断流,471座水库干涸。”可2007年,整个四川盆地在7月经历半个月的大暴雨,全市有100多万人受灾。
同是这一年以后,长江中下游最大湖泊———鄱阳湖的水温呈现明显上升的趋势。繁衍千年的鱼类因此改变了产卵的时间和洄游的路线。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研究员于秀波告诉记者,“2008年春季的南方冰雪灾害等极端气候事件,造成了位于天鹅洲故道(位于长江石首段)的江豚死亡6只。”他特别提到,其中2只江豚已经怀孕。
“可能身在长江出海口的上海,你感觉不到冰川的消融,但海平面上升对你是最直接的影响。”复旦大学环境科学与工程系教授王祥荣说。根据复旦和崇明东滩自然保护区合作的评估报告显示,近30年来,上海沿海海平面上升了115毫米,高于全国沿海平均的90毫米。到2050年,随着相对海平面的上升,东滩湿地预计5%至17%的面积将被淹没。
前述的种种,无不为世界自然基金会11月10日在北京正式发布的《长江流域气候变化脆弱性与适应性研究》报告(以下简称报告),提供着佐证。
该项目首席科学家,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研究员徐明认为,从源头到下游,在全球气候变暖趋势持续的背景下,长江流域进入了“亚健康”状态———有持续变暖变干的趋势,极端气候事件发生的频率也在增加。
“不能全归因变暖”
据长江流域内147个气象站点的资料,相对于1961年至1990年的平均值,20世纪90年代,整个长江流域的年平均气温上升了0.33摄氏度。而2001-2005年急剧平均升温0.71摄氏度。
“在人们印象里,长江流域就是鱼米之乡,水量丰富,风调雨顺,这个情况日渐在发生变化。”
W W F北京代表处淡水项目负责人马超德介绍,与黄河流域和西北干旱区及东北地区相比,长江流域大部分地区水热条件较好、气候条件优越、对气候波动的抵抗能力较强。
今年持续的大旱是不同寻常的。11月9日,江西才下了四个月以来第一场雨,长江支流湘江正经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枯水期,最低水位跌破历史记录。
“在过去几十年气候变暖的过程中,尤其是上世纪90年代以来,长江深受极端气候事件的影响,尤其是洪涝灾害,而未来洪灾、冰雪灾害及干旱事件也将频发。这是由长江流域的季风特点所决定的。”马超德说。
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研究员徐明进一步解释了为何变暖会导致气候的变化。“在目前气候变暖的情况下,全球包括海洋、陆地在内的能量分配重新改变。气候是由能量驱动的,能量改变,气候就要重新波动,造成不同地方的气候在空间、时间上出现错位和变化,极端气候出现的频率就会增加。”
另外,两位专家都补充说明,不管是干旱还是洪涝,都非单一因素造成,不能全归因于气候变暖。徐明说,“不见得说现在的气候波动一定会在将来导致某个具体的灾难性事件,但存在不确定性也不代表我们就可以坐等观望,关键在于我们能否承受住这个变化趋势带来的逐渐加大的风险。”
徐明提醒,极端天气不只是高温,还可能突然变冷,“这是最令人担心的,从人类历史上看,真正危害人类文明的并不是气候变暖本身,而是变暖过程中突然出现的变冷。”他认为,2008年的雪灾就是为“忽然变冷”这个可能性敲响警钟。
六大生态系统受影响
根据联合国政府间应对气候变化委员会(IPCC)第四次报告,中国是最容易受到气候变化负面影响的国家之一。冰川融化、土壤沙漠化、地表温度变化、海平面升高正给中国带来洪灾、干旱、农作物减产、家畜饲养不稳定、海岸线破坏和森林退化等一系列灾害。
长江是中国第一大河,全长6300多公里,流域面积约180万平方公里,涉及18个省(自治区、直辖市)。“调查难度是非常大的,也是全球第一次在这么大规模流域尺度上做的气候变化调查报告。”但W W F最终还是选定长江流域作为调查对象,马超德解释说,“它在生物多样性的表现中地位非常重要,在气候变化下会为我们的环境造成比较大的威胁。”
气候的变化,给六大生态系统———水资源、农田、森林、草地、湿地、河口城市带来不可忽视的影响。除了主要执笔者徐明、马超德,上述提到的于秀波、王祥荣等专家,都是长期研究长江流域不同生态系统变化的学者,负责撰写本报告不同的章节。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成都山地所、沈阳应用生态研究所、中国气象局和复旦大学等机构的20余位研究员一同参与了编制。
调查从两年前便已启动。2007年3月,W W F组建了“气候变化适应性研究”专家工作组。科学家们沿着长江,对各地区气候变化、农业生产、水资源变化等方面展开调查。整个长江流域被划分为无数个100平方公里大小的“模块”。“整个研究,专家主要是对模块数据精确采集与分析。”徐明说。
不同以往,此次研究把全球气候模型与区域气候模型相结合,使调查覆盖区域、分析数据更广袤、精确。
对于科学家们,如何把气候变化对森林、农田、湖泊等生态系统的一项说清楚,工作量大不在话下,更艰难的是,温度变化对各生态系统影响差别巨大,难以一概而论。
“温度升高0.5摄氏度,对中下游保护较好的森林来说,可能影响不明显,但对于源头区的冻土草甸区域,会造成严重的退化,影响是致命的。”马超德再举例,如果只考虑气候因素,气候变化使长江流域主要农作物产量显著下降,但大气里二氧化碳浓度增加所带来的施肥效应会有效抵消这种不利因素,而对长江中下游的渔业来说,湖泊面积减少、水温升高、水位下降,是不言而喻的灾害。
一份给决策者的报告
报告耗时两年,前后开过十多次工作会议汇总调研情况。但对马超德来说,最为重要的是今年8月10日在北京那次会议———“长江流域气候变化脆弱性与适应性评估报告”专家评审会,会上,来自国家发改委、水利部、环境保护部、国家气象局、国家林业局、水利部长江水利委员会等八个部委或其下机构的专家都对报告给予了肯定。
除了长江流域气候变化的情况调查,报告还针对流域内不同生态系统和部门提出以下管理对策:加强流域内基础设施建设;改进长江流域水资源综合管理体系,并对重大工程运行方案进行优化调整;合理调整农业种植制度、保护天然林和恢复重建地带性植被、在源头区保护冻土和生物多样性、增强湖泊调洪防旱能力、保障湿地基本的生态水文工程;加强城市基础设施建设,提升应对气候变化的能力,发展低碳经济等。
“这是一份给决策者的报告,提出的对策当然无法很细化,就是给他们做决定的时候提供一个大致的方向。”同时,马超德也指出,“可能和一般读者有点距离”。至于决策者的反馈如何,马超德说,从目前来看,与会的各个部委都表示会参考这份报告。
报告提醒,长江流域内重大工程的规划和管理应该考虑气候变化所带来的风险。例如,研究结果表明,汉江流域在本世纪前50年的降水量比1971-2000年的平均年降水量减少7%.这提醒了正在建设的南水北调中线工程,如能够充分考虑到因为气候变化而加大的南北同枯的概率,就能避免降低工程效率。
“目前国内外关于气候变化的适应性研究经验欠缺,W W F完成的这一研究将为相关决策部门提供技术支持和决策依据。”中国工程院院士尹伟伦在11月10日的报告发布会上如此评价。
曾有环保人士指出,中国对一条流域性河流的管理,可以用“九龙治水”来形容———水利部负责地表和地下水、防汛抗旱、城市用水、废水排放、水利灌溉;发改委负责编制计划和批准主要的项目;环保部门负责污染控制和环境影响评价;农业部门负责水生生物的保护;国家林业局负责流域内森林、湿地和自然生态的保护和恢复等。而W W F在编写报告的过程中,也遇到了“不同部门提供的数字出现矛盾”的困扰。
W W F全球总干事詹姆斯·利普在首发式上指出,“报告除揭示长江流域气候变化的脆弱性,还强调了怎样对气候变化的适应性措施投资才是明智的。”
“对气候变化的适应性措施应该首先采取‘无悔’的策略。”徐明表示,“温室效应是有延缓性的,所以在不增加额外成本的前提下,尽量采取那些考虑了气候变化因素的措施,做到无论未来气候变化与否或怎么变化,都不后悔。”
(作者:华璐)
[南方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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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旱少雨三峡蓄水:八百里洞庭水枯危情
10月30日上午,湘江长沙段水位下降至24.92米,再创历史新低,测量水位的标尺已经悉数裸露在河滩上。 CFP供图
洞庭湖边居民徐培林插上水泵的电源,一阵嗡嗡声响,水龙头喷出时粗时细的水花。“来水啦,来水啦”,一旁的儿子拍手欢呼。
头枕长江足抵洞庭,华容、藕池两河穿城而过,但近五六年来,华容县像徐培林这样的十万县城居民却为缺水发愁。
华容的尴尬是整个洞庭湖区秋冬水枯的一个缩影。今年9月以来,上游湘江告急,洞庭湖水位跌至建国以来同期第五低水位,并直接威胁到有300万人口、占据湖南省G DP40%的“长株潭”区域。
湖南省水利厅洞庭湖工程管理局判断,枯水危机将成“常态”,且须置于长江、洞庭湖整个水系之中解决,这又直接牵涉上游的三峡调控。
今年9月,国务院三峡办主任汪啸风调研洞庭湖,主要目的是了解三峡蓄水对下游的影响,而答案目前尚未公布。
华容:家家喝纯净水
41岁的徐培林在华容县城以开的士为生,他原先住在华容县桥西,一年前搬到了桥东,租住在一家单位的宿舍楼里。两间破旧的屋子里,最为显眼的是厨房里两个大红桶。“不清楚什么时候来水,什么时候没水,我就花40元买了两个大桶,一来水时赶紧盛满”,徐介绍说。他的同行谭必武甚至把乡下家里的三口大水缸搬来县城,储水设施业已成华容县居民家中必备。
装满了水的两个大红桶里呈暗黑色,表面粘稠。“这个月还好了点,上个月像酱油一样,邋遢死了”,徐培林说。
“前阵缺水,水时有时无,把储水池里的沉渣泛起来了,就加了明矾净化,可能看起来有点脏,但出水口检测是达标的”,华容县水利局局长廖权斌向记者解释说。
这样的水即使“达标”,也没人敢喝。徐培林家里喝的是纯净水,整个华容县城居民大多如此。这也让城区人口不过十万的小城,诞生了南山、桃花山等五六个本土品牌的纯净水企业。在华容街头,纯净水的送水车穿街入巷随处可见。
“一周要用一桶,一桶6元钱,夏天天热用得更多,一个月喝水就要花二三十元。不是讲究,确实自来水不敢喝”,对于月收入不过千元、要养一家三口的徐培林来说,这项必需的开支有点肉痛。
搭载记者的途中,“的哥”谭必武掏出手机给老婆打电话:“晚上约了几个人到宾馆打牌去,要不要顺便去洗个澡?”因供水时间不稳定,华容县居民洗澡像打仗,只有丈夫偶尔开房打牌,谭妻才可以借机享受一下洗热水澡的奢侈。在华容的街头,几家洗浴中心打出“24小时服务”的招牌。
华容本不应缺水。
华容县水利局长廖权斌向记者介绍,长江在华容流域有17公里,属洞庭湖区也有4个乡镇,内河还有20多个小水库。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刘立武还补充,以前老百姓因年年怕水,他还是电视台记者时,每到夏天采访防汛,一上堤就是一两个月。“一片汪洋真可怕”,他回忆说。
缺的是可用水量。华容县饮用水源一是采自50米以下的地下水,二是源自长江注入洞庭的河流。经过多年的开采,地下水已经基本无望。华容曾请来湖南省地质队,沿县城方圆五公里勘探,但因地质属于隆起构造,没有找到有水的卵石层。
流经境内的藕池河已经基本断流,宋家嘴渡口以前靠渡船摆渡,但刘立武上月去藕池出差,发现河流成浅滩,渡船变“渡桥”,车直接从渡船上开过去。渡轮工作人员介绍说,近几年,藕池河的水量年年枯少,渡轮摆渡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去年以来,每年的摆渡时间只有两个多月,其他时间渡轮只能“躺”在河床上。
湖南省水利厅提供的数据显示,长江“四口”(太平口、藕池口、松滋口、调弦口)的河流中,松滋河2003年至2007年平均断流骤增至205天;藕池河近几年的平均每年255天,其中2006年断流长达338天,是有记载以来最长断流记录。据不完全统计,2003-2007年“三口”(太平口、松滋口、调弦口)流量仅相当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37%。
调弦口下的华容河,是华容县近十年来的主要取水源,也是唯一的希望。泵站每天要取2.5万-2.7万吨,丰水期可取五六个月,但秋冬时节则取水希望渺茫,今年9月,华容河上游已经变成小水沟。
华容河的源头在湖北省石首市调关镇地段的长江,流经调关、华容后注入洞庭湖。史称,公元280年,西晋驻襄阳大将军杜预出于军事目的,将长江掘了个口,和如今的华容河连为一体,因为地处俞伯牙与钟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之地得名调弦口。
1958年为了防汛,长江委在调关镇建起了调弦口闸,在华容河的下游建起了六门闸。但随着长江泥沙的淤积,如今在调弦口闸前近百米,记者只看一条长达三四米的淤泥带。这就意味着,
加上闸口的的高度26.9米,长江的水位要达到28-29米,华容河里才会有水,这在秋冬季节几无可能。
岳阳市防汛抗旱办公室副主任陈伟力告诉记者,2007年和2008年汛期结束后,华容河丁家潭的取水点,因水位低于取水口设计高度,较以往提前四五十天已取不到水。
“一到9月就基本无水,只能把下游六门闸提前关上,抢点水储下来,但又不能完全关掉,否则县城污水上泛,污染的威胁又较高”,华容县水利局长廖权斌感到很无奈。
水量越来越小,用水人口却在膨胀,华容县的水危机更趋尖锐。像徐培林这样住在4楼的住户只能靠抽水,夏季用水高峰期,还要定时供水:早上两小时,下午两小时,晚上时间稍长点,也仅三四个小时。
“春天喝泥水,夏天喝药水,秋天喝苦咸水,冬天无水喝”。遭受水荒的华容老百姓如是总结。
长株潭:水位新低
华容吃水难困扰10万人口,而今年9月以来,洞庭湖上游湘江告急,受影响的则是有300万人口的湖南“经济心脏”长株潭区域。
“今年早上8点刚刚测过的数据,湘江水位是25 .09米,还算是枯水位”,11月25日,长沙水文站工程师李飞向记者介绍说。长沙站水位从今年9月21日开始持续下降,10月6日8时水位降至25.08米,创历史新低,7日水位再度跌至25.04米,是这个建站已逾百年的水文站有记载以来同期最低水位。
在李飞办公室的白板上,写着一个提示,“水位在25.30米以下要加密检测”。这个频率已由正常的一天一次增加到多达8-12次。今年的国庆节,站里4个工作人员没有休息,水位持续走低,他们只能分为几班轮流检测。“当时要求是,低于24.90米时,每低一公分都要报告”,李飞说。
长沙还制定了最低的防线———24.50米,如果低于这个水位,意味着长沙“失守”,全城将面临断水。
“当时长沙自来水厂的抽水水泵已经离设计的最低值很近,差点都已经抽不到水了”,湖南省水利厅洞庭湖工程管理局原局长聂芳容说。虽然并没有断水,但不少长沙居民都感到气氛并不轻松,“电视上报纸上,都在号召居民节约用水”,市民何伟斌说。
长沙水文站的窗外就是湘江,被橘子洲一分为二。主河道上仍有船只往来,汽笛声声,但在干流上,河床已干枯成“人行道”,三五成群的人从河床直抵橘子洲。毛泽东著名的《水调歌头·游泳》中描写的“漫江碧透,百舸争流”已成幻影,只有星星点点的小水荡。“湘江都露出肚皮了”,聂芳容比喻道。
“你看到的这点积水,还是上次放水后留下的,前段时间这点水影都没有”,喜欢到河边晒太阳的附近居民老刘说。也许是掌握这种变化,当地有居民在河床的边上种起几畦菜地,绿油油的菠菜生长正旺。
长沙只是告急,而同样出现历史最低水位的、位于湘江更上游的株洲、湘潭,则深受断水之苦。株洲、湘潭部分水厂无法取水,湘潭市水务局副局长肖太湘说,湘潭河东大部分地区都停水,地势稍高的楼房连一楼都用不上水,这是湘潭从来没有遇到的情况。工业和商业用水同样受直接影响,大部分中小企业因为断水,处于限产、停产状态。
长株潭难耐干渴。10月上旬,湖南省防汛抗旱指挥部紧急调度为下游补水,保证城市供水的最低控制线。长沙市采用“江心取水”、“围堰取水”等方法帮助自来水厂取水,还将取水口改造延伸到江心底部取水,保证湘江水位在不低于24米的情况下正常取水。
天公似乎也心生怜悯,11月8日以来,湖南省出现一次降水过程,持续四个月的湘江“久旱逢甘霖”,中下游枯水状况得以改善。计划蓄水至175米的三峡大坝也加大下泄流量,延缓湘江向洞庭湖下泄的速度。11月24日,湖南湘江长沙段枯水警报全线解除。
“湖南的防汛抗旱指挥部应该改名叫抗旱指挥部,还不能只是抗旱,要防旱”,洞工局原局长聂芳容说,“自三峡蓄水之后,湖南没什么汛情了。”
渔船闲,货船难行
洞庭湖与长江,关系密不可分。
洞庭湖的水源,一部分来自长江,经太平、藕池、松滋、调弦四口进入湖南的华容、南县等地,再注入东洞庭湖;另一部分则来自上游的湘江、资江、沅水、澧水,注入南洞庭湖,最后都经城陵矶注入长江。
上游的“四口”、“四水”水枯,直接关乎到它们所注入的洞庭湖。
作为洞庭湖进入长江的入口,城陵矶水文站的数据是洞庭湖水位的晴雨表。湖南省水文局的监测显示,10月18日14时,城陵矶站的水位是21.67米,洞庭湖历史同期最低水位的纪录再次被刷新。岳阳市防汛办副主任陈伟力称今年的情况“很不正常”:城陵矶正常水位应在24米至28米之间,今年低了两三米,而且每年的最枯水位一般在元月出现,今年在10月就出现,足足提前了两三个月。
湖南省环保厅厅长蒋益民说,目前洞庭湖总水量只有7.7亿立方米,不到丰水期平均水量的1/10。“洪水一大片,枯水一条线”,洞工局规划处余元君处长则称,洞庭湖丰水期城陵矶水位达33.5米时,面积约在4000多平方公里,而到了枯水期,今年只有不到600平方公里。
洞庭湖原本是君山下一小块区域,随着江河的运动,最后形成“八百里洞庭”。如今冬季的君山岛下,恍然回到洞庭湖的“童年”,全无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所描绘的“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的景象。
“船停了,要到明年四月份再开”,记者欲搭快艇从岳阳到君山,船员连连摆手。他说,洞庭湖水枯之后,快艇无法穿越江中的洲滩,君山岸边水位降低后成为一片淤泥滩,快艇无法抵岸,游客亦无法登岸,只能停航。
原本丰水期要坐船才能进入的湖区,现在穿着皮鞋就可以走到河床深处。干枯的河床上一个个裂口张着大嘴,干死的鱼随处可寻,渔船“无人舟自横”。视野不远处,湖水被裸露的洲滩断为三截。
湖南地质研究所教授级高工童潜明从办公室的凳子下拿出一个沾着泥巴的白色陶罐,这是他在湖区洲滩上淘回来的“宝贝”。“应该是明朝的东西,只在水枯时才露出来”,在湖滨,他还发现了大量的瓦片、纸片,甚至棺木。
洞庭水枯,渔民先知。
11月24日,城陵矶港。44岁的渔民张泽民愁眉不展,他已经歇了十来天,这是他自3岁就上船以来,第一次在冬季无鱼可打。如今张泽民的渔船变成了渡船,靠给城陵矶港口停泊的货船船员摆渡,一趟收二三十元,维持着生计。
“以前一天可以打到六七十斤,这几年只能打二三十斤,今年干脆无鱼可打了,以后不知道该咋办”,这个脸庞被晒成古铜色的渔民摇摇头叹息。君山脚下,67岁华容渔民饶振球现在的工作是帮老板看守鱼塘。他从打鱼转为养鱼。
张泽民的渔船后面,停泊着数百艘货船,看不到有动静的迹象。
正在城陵矶海事部门办签证的湖北船主乔先生有一艘三四百吨的运沙船,主要航行目标是湖南长沙或湖北宜昌,但在湘江水枯之后,他的船已经无法抵达湘阴,生意惨淡令他苦恼。一起办证的船东们说,湘江上千吨级的船只无法进入洞庭湖,只能停在城陵矶港,通过小货船转运。
长沙水文站工程师李飞介绍,根据断面测试,湘江水深最高时达到39米,正常蓄水在丰水期应在30米左右,水量较浅也应在10-20米,但今年他们检测到最低水深只有6米,船只行走容易搁浅,千吨级无法通行。
负责航运安全的岳阳海事处城陵矶站工作人员用“战枯水”来形容他们的工作状态,他们业已“战”了两个多月。
除了渔民失收,货船难行,湖南省水利厅在今年9月30日向国务院三峡办所做的汇报中还提到,水枯直接导致水质环境恶化,农作物改种绝收,钉螺滋生。这种现象已经突显,洞庭湖区的鱼量比解放初期下降50%,湖区安县部分地区已将水稻改种成棉花。
江湖关系失调
与国内诸多流域的遭遇一样,环境的变化是洞庭湖缺水的根本原因。
干旱是第一个“罪魁”。进入八月份以来,流入洞庭湖的湘、资、沅、澧及周边水系地区持久干旱少雨。根据当地水文部门的资料,今年1至9月,湖南全省累计平均降水1011毫米,较历年同期偏少14%。其中8月份降雨较历年同期偏少41%,9月份以来几乎没有降水,较历年同期均值偏少62%。“冬季降低30%-40%属于正常,但低于70%就很不正常了”,岳阳市防汛办副主任陈伟力说。
此外,虽然湖南方面不愿将另一重原因直指向三峡蓄水,但诸多信息显示,洞庭湖水位明显降低的一个时间节点,正好是三峡蓄水后的2003年。
三峡蓄水对洞庭湖有何影响,建设之初就有过调研。当时,有专家认为三峡工程运行后,长江流量在枯水期将增加,亦即洞庭湖的水位也就相应会增高,甚至可能有洪涝,反对者认为三峡蓄水可能会导致下游枯水季节水位降低,应在10年之后显现。
正反双方都没有料到,仅仅两三年之后,洞庭湖的枯水危机就开始突显。童潜明介绍说,三峡关闸蓄水后,长江水量少了40%-50%。他还观察到,今年枯水期提前两个月,以往在11-2月份,今年9月份就开始了,而在1998年的这个时候,湖南的抗洪才刚刚结束。
“国务院三峡办也问我们,你们说说,到底洞庭湖的水位降低,三峡的因素占多少百分比?这无法量化,只能说是因素之一,要把账完全记在三峡的账上,对三峡也不公平。”洞工局规划处余元君处长说。“你要全赖三峡,它也不打收条,是不是?”洞工局原局长聂芳容反问。
专家将洞庭湖水枯指向三峡更基于江湖密不可分的关系,这包括两笔账。从“进账”的角度,自2003年蓄水后,随着长江下泄量的减少,洞庭湖上游“四口”以及以长江为水源的来水减少,注入洞庭湖相应减少;二是“支出”,随着长江的蓄水,长江水位降低,洞庭湖与长江交接的城陵矶口处,洞庭湖水面高于长江,从洞庭湖下泄至长江的量必然增加,进而上游的湘江等“四水”的下泄量也加大,水位降低成为必然,专业词汇称之为“坡降”。
还有一笔账是,三峡工程建设之前,长江水“泥沙俱下”,但三峡截流之后,下泄成为清水,清水冲刷降低下游的河床。三峡蓄水后,湖南的数据是,河床冲深5-8米,深泓内移15-35米,最大冲深22.3米,河床冲刷量是以前的2-3倍。“就像水桶外面的木板,最低的那块板决定了装水的高度”,洞工局局长助理易放辉形象地描述。
基于这种关系,为缓解洞庭湖水位不断下降趋势,国家防总紧急调度三峡水库从10月19日起,按不小于8000立方米/秒加大下泄流量。虽然这个流量不能直接补给洞庭,甚至无法进入“四口”给洞庭湖多大的“进账”,按湖南的说法只是“杯水车薪”,但至少减少了“支出”,让水位下降不那么迅猛。
三峡也有自己的“苦衷”。水文学家、中国工程院院士王浩分析近50年来长江流域气候变化的相关数据后得出结论,长江全流域气候年均气温有显著上升趋势,逢暴雨发洪水、连晴高温闹旱灾,这将成为“正常状况”。
“长江是结构性缺水,水量性、水质性缺水”,洞工局原局长聂芳容说。气候变暖导致长江源头冰川退缩。长江源区生态环境地质调查项目负责人、青海省水文地质工程勘察院教授级工程师辛元红认为,一旦号称“固体水库”的冰川面积持续减小,其消融量也随之减少,长江下游来水量也将相应减少,湖泊将大面积萎缩,甚至干涸。
“这是新的长江水情向人民提出的红色警告,就此下去,长江流域经济特别是工业将遭遇挑战,并有可能带来灾难性后果”,聂芳容警告说。
引江济湖?
久旱的湖南获得天公一点“甘霖”之后,进入11月下旬,雨量骤减、气温上升,江河水位旋即下降,“长株潭”又开始陷入焦虑之中。
跟洞庭湖打了四十多年交道的老水利聂芳容认为,抗旱还是要从江湖关系上做文章,否则“巧妇难为无水之炊”。
潜心研究洞庭湖10余年的湖南省地质所教授级高工童潜明一直提议“引江济湖”。他的想法是,将长江“四口”重新疏通,令长江与洞庭湖重新运动起来;除了现有的调弦闸外,在另外的三口都建上闸,洪水季节需要防汛就关闸,枯水季节则开闸引入长江水。
不过,他的这一想法被湖南有的专家指是“引狼入室”。
70岁的聂芳容想法更为大胆:蓄洪补枯———充分利用最后一次洪水,将其蓄于水利设施中,到枯水季节再释放以解干旱。“三万多个流量白白流掉成为弃水太可惜”,他摇头说。
无论是“引江济湖”,还是“蓄洪补枯”,这些设想都属人为改变江湖关系,湖南省水利部门的态度很谨慎。
到了明年的三四月间,“桃花水”来后,汛期也就到了,洞庭湖又将迎来丰水期,但9月过后呢?没有人敢给出一个乐观的预测。
(作者:张国栋)
[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