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www.sciencehuman.com 科学人 网站 2012-01-03
摘要：2011年中美关系跌宕不已，先是汇率之争升级，接着南海周边问题摩擦不断，到11月10日国务卿希拉里亲自撰文讨论美国的太平洋世纪，中美在亚洲的对抗似乎不可避免。事实上，这一态势，在奥巴马总统提出重返东亚之后，就已经相当明显。
2011年8月17日，北京机场，中国外交部长杨洁篪(左)和美国驻华大使骆家辉在交谈。camerapress/C FP
2011年中美关系跌宕不已，先是汇率之争升级，接着南海周边问题摩擦不断，到11月10日国务卿希拉里亲自撰文讨论美国的太平洋世纪，中美在亚洲的对抗似乎不可避免。事实上，这一态势，在奥巴马总统提出重返东亚之后，就已经相当明显。十年间，美国陷入中东的泥沼不能自拔，成本高达三万亿美元的伊拉克战争悄然落幕。而中国则乘势而起，从一个区域大国一举跃升为全球举足轻重的力量。中美力量的此消彼长，使得人们不得不怀疑两个均势的力量都集中于东亚，未来是对抗还是合作？东北亚朝鲜局势的波谲云诡，东南亚南海地区的多重角力，都意味着东亚未来变数增多。未来美国对中美关系到底有怎样的预期，地区间关系应该怎么调整？本报专访了清华-卡内基全球政策中心主任韩磊（Paul Haenle），他曾多年于美国国家安全事务委员会担任主管中国、台湾和蒙古事务的主任。作为美国资深的中国和东北亚问题专家，韩磊对未来中美关系和东亚安全做了全面解读。
美国重返亚洲并非要遏制中国
南方都市报（以下简称南都）：自奥巴马总统主政以来，美国在外交上强调重返亚洲。最近国务卿希拉里在《外交政策》上撰文强调太平洋对美国的重要价值，强调美国在亚太的利益。很多人认为这意味着美国重新开始实行对华的遏制战略，对此你怎么看？
韩磊：在中国，许多中国人问我美国的意图是不是要遏制中国。当我回到美国，我的美国朋友问我，为什么中国想将美国赶出亚太地区。我不认为这两种说法的任何一种是正确的。我不认为美国可以遏制中国，我也不认为中国正在将美国赶出亚太地区。我曾在两届美国政府内任职，担任中国事务主管（China Director），一届共和党，一届民主党。我可以告诉你在政府层面美国没有阻碍中国崛起、遏制中国的政策，也从未想过倾覆中国。这既不是当前美国的政策，也不曾经是美国的政策，也不会在未来成为美国的政策。美国的政策是与中国合作，将中国视作一个崛起的大国，正视中国在过去20年中突飞猛进的经济成长。我们将中国放在一个更有能力，也更有责任的大国的位置上。美国希望找到与中国合作的方式。
南都：副国务卿斯坦伯格在2008年曾经提出美国应该和中国达成战略再保障，曾经被广泛讨论，现在美国是否还有这个设想。
韩磊：是的，我认为，从我做中国事务的两届总统任期内的感觉来看，美国想和中国合作，避免冲突，避免紧张，减少误判的风险。美国和中国已经建交30多年了，在这30年间的大部分时间里，中美两国处理的问题大多是双边的，即只和中美两国有关的问题。今天有所不同的是，因为今天中国的角色已经变了，中美两国目前正在全球议题上合作。如果中美两国不能找出合作的方法，那么这些全球议题也就不能解决。这就是我服务的两任美国总统，布什总统和奥巴马总统的看法，这也是他们的政策中心，即找出与中国的合作之道，与中国一同应对挑战。
南都：很多人认为伊拉克战争之后，中美可能从合作回到过去对抗的状态，对此你怎么看？
韩磊：首先，我不认为一个冷战局面对中国有利，也不会对美国有利。事实上，我非常赞同胡锦涛主席有关摆脱冷战思维、零和博弈的提法。我认为奥巴马总统也同意胡锦涛主席的提法。我们的政府需要努力避免零和博弈思维。就像我说的那样，我认为中美两国间有很多可合作的地方。因为我们有非常相似的战略目标。比如，中国和美国一样，不希望伊朗拥有核武器。中国和美国一样，希望巴基斯坦不要过于不稳定，巴基斯坦拥有核武器，中国和美国都不希望恐怖主义愈演愈烈。我们在朝鲜也有共同利益，我们想防止朝鲜继续核计划。我们有这些共同目标，我们可以在全球范围内发挥巨大影响力，我们为什么不携手合作，这不仅将帮到中国，也将帮到美国和全世界。
中美在东亚的合作对世界很重要
南都：中国崛起与民族复兴，一直是中国人的梦想，当中国已经越来越成为一个重要力量的时候，却并没有想好怎么去面对变化了的自己和世界。对比而言，美国这方面经验更为丰富，从18世纪到19世纪再到20世纪，美国的外交转型有很成功的经验，这方面美国有什么值得中国借鉴的吗？
韩磊：我想起中国一句古话“三人行，必有我师”。有个方法是，互相聆听，相互理解。我们目前在卡内基国际和平研究院所做的工作，就是建立一个可供我们讨论目前我们正在合作的一些议题的平台。国际经济、气候变化、能源、武器控制、核不扩散以及其他国际安全挑战如伊朗、阿富汗、巴基斯坦、朝鲜等等。我们两个国家如何能更好地相互理解。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或许可以互相学习。找到一个有建设性的并且有效地处理这些问题的方法。我认为，两国有机会处理这些问题。这是两国第一次在这些全球议题上合作。这对我们两国来说都是新生事物，当你阅读报纸时，你会发现报纸上经常讨论中美两国间的紧张局势或冲突。他们并没有对中美两国间的机遇足够重视。目前我们两国对世界有巨大的影响力，我们可以合作，我们可以在对中国有益的方面合作，对美国有益的方面合作，同时可以使全世界获益。我们有这样的机遇，同时我认为我们应该珍视这样的机遇。
南都：东亚地区集中了世界第二、第三大经济体，同时还有俄罗斯、印度、印度尼西亚以及亚洲四小龙，应该是世界上最具发展潜力的区域，但是历史上的问题，导致了各方并不信任。在这样一个复杂的区域，美国到底要发挥什么作用，能发挥什么样的作用？
韩磊：我认为首先需要搞清的是在参与亚太事务时美国的角色是什么。自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美国在亚太有军事、政治和经济的存在。美国的观点是它在亚太地区的角色使它受益。在过去的60余年里，它为亚太地区提供了稳定。这使得亚太国家在过去的60余年里获得经济繁荣。结果是，目前我们看到亚太地区是世界经济的第二极（gravity）。世界经济的一半在亚太地区，超过60%的美国贸易是与亚洲国家进行的。亚洲为自己在各方面为亚太地区作出的贡献感到荣耀。随着经济和军事势力的增长，中国在亚太地区的地位得到凸显。我认为中国需要了解美国的立场，了解美国如何看待这一地区。美国将自己视作亚太地区的权力一极（power）。美国的西海岸是属于亚太地区的。但是情况变化了，中国有更重要的作用。但这不意味着两国一定会发生冲突。世界已经有了根本性的变化，我们更加地相互联系（interconnected）。一个强大的美国经济对中国有益，因为中国依靠对美国的大量出口；一个羸弱的美国经济对中国不利，所以我们需要摆脱零和博弈的逻辑。我们需要给中国在国际社会更多的角色，给美国在亚太地区更多的介入，我们可以找出共存、共处的方法。如果不这样做，那还带来更多的紧张，这将对中美两国不利。
南都：东亚是美国驻军很多的地区，同时中国崛起也意味着中国必然要提升军事力量。美国如何看待本地区中国军事力量的提升？
韩磊：中国的经济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国家想壮大自身的军事力量以保障安全，这不令人意外。我认为问题在于，美国军事力量和中国军事力量在缺乏信息的情况下可能会对对方的行动产生误判。为了防止意外，我认为我们需要确保我们的军事力量正在对话。我们需要确认他们正在就海盗、人道主义救援、灾难救援这些需要合作的领域合作。两国军事力量的合作越多，两国各层次的军事指挥官能更好地理解对方。美军需要明白中国军事现代化的目的：这是不是要将美国赶出亚太地区？或者是对台湾构成军事压力？中国军事现代化背后的战略是什么？目标是什么？这将帮助我们两国避免误判、误解，避免造成地区不稳定困局。
南都：当前中国在不断加强海上力量，同时美国也表态愿意参与南海问题的解决，这让人不得不忧虑未来中美是否可能在南海出现某种对抗，对此你怎么看？
韩磊：南中国海地区，如果我们不谨慎处置的话，在接下来的5到10年，这可能会成为一个重要的问题。中国的军事力量正在增长，海军的规模变得更大，也更为活跃，在区域内也更为果断。中国与越南间，中国和菲律宾之间以及其他国家间有一些紧张。这些国家找到美国，要求美国帮助他们。我们需要非常谨慎，阻止这成为美国和中国之间的矛盾。我们的军事领袖间需要对话，需要相处避免冲突的办法。如果我们在南中国海发生冲突，这将对中国和美国的任何一方都不利。我们需要找出解决之道。在多边框架内达成妥协。
南都：东北亚地区，朝鲜半岛一向被认为是冷战活化石，现在金正日去世了，你长期观察朝鲜，参与过六方谈判，你认为未来朝鲜可能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韩磊：我不认为任何人知道答案。这是一个大家都很想知道答案的问题，但这个问题非常难。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们对金正恩了解不足。金正恩只有28岁，在他出现在公众面前之前，外界并不是十分了解他，世界也不是很了解朝鲜，它对外部世界非常封闭。我曾花2年时间研究朝鲜问题，作为美国代表参加六方会谈，我也曾去过朝鲜六七次，会见朝鲜官员。但是即便你在朝鲜旅行，你也很难了解这个国家。朝鲜人对与我交谈没有兴趣。他们和外界太隔绝了，而且隔绝的时间也太长了。了解朝鲜确实很难。我们认为能观察朝鲜的国家就是中国。因为中国与朝鲜有很长时间的历史关系。就当下看，中国正十分努力地维护稳定，中国应该正在努力观察朝鲜正在发生什么。我认为这是美国和中国合作的好时机，以维持地区稳定。当然我们也需要意识到，朝鲜最危险的问题，即它的核计划以及它获取核武器的工作。所以，在最近的将来，最重要的问题是监控继任的过程，保证平稳过渡。我们需要记住，最不稳定的因素是，朝鲜拥有核材料，他们正在尝试获取核武器。这将是非常不稳定、非常危险的事。所以中国和美国需要在这个议题上合作。这个议题对中美两国都至关重要。
南都：你是见过金正日本人的，他是否有放弃核武器的计划，你觉得金正恩为首的朝鲜新政府会否放弃核武器？
韩磊：我认为金正日有两个主要计划。一是他谨慎地实行了有限度的开放政策。二是金正日想改善同美国、韩国以及日本的关系。我认为金正日想在一定程度上正常化与国际社会的关系。我想他想正式结束朝鲜半岛的战争状态。我认为他想要一个和平协议。他想签署合约。可能的路线是在六方会谈上一步步地放弃已经拥有的核材料，而其他各方则给朝鲜相应的回报。这一路径会导致他们放弃核材料，并实现朝鲜对外关系的正常化。金正日已经开始了这一进程，问题是金正恩是否会继续推行他父亲的路线。我想中国在这一进程中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中国需要支持金正恩继续执行他父亲的路线。
[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