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www.sciencehuman.com 科学人 网站 2006-05-14
伊恩•威尔穆特是当今世界最知名的科学家之一。十年前,他率领研究团队培育出第一只成年体细胞克隆动物“多利羊”。他的满脸大胡子和秃顶在人群中非常醒目,其一举一动也总是受人关注。
4月7日晚,记者应邀参加了爱丁堡国际科学节的一个重头戏:爱丁堡奖章颁奖仪式。台上获奖者是“盖娅理论”提出者詹姆斯•洛夫洛克,威尔穆特则坐在演讲厅第二排。
在颁奖仪式后的招待会上,记者与此前从未谋面的威尔穆特寒暄起来,并提出去实验室采访的要求。他一口答应下来。六天后,记者如约来到他目前供职的爱丁堡大学女王医学研究所。
究竟谁是“多利羊之父”?
正值复活节假期,女王医学研究所大楼显得相当安静,但威尔穆特的内心恐怕很难平静。
他正在应付一场尚未了结的官司,“多利羊之父”的桂冠也受到世人质疑。
本来,官司与多利无关。印度裔科学家普里姆•辛格称,威尔穆特歧视其少数族裔身份并窃取其研究思路。辛格进入罗斯林研究所时克隆羊多利已经问世。但据英国《每日电讯报》报道,威尔穆特3月7日在法庭上面对辛格律师追问时说,他在多利项目中起协调作用,没有去发展关键技术或操作具体实验,多利诞生66%的功劳应归于其同事、目前任职于诺丁汉大学的基思•坎贝尔。
一时间,舆论哗然。中国有媒体直接将威尔穆特钉在“剽窃”和“造假”的耻辱柱上,称他为“英国黄禹锡”。
罗斯林两位技术人员——比尔•里奇和凯伦•麦柯克借机站出来对媒体抱怨说,克隆实验由他们具体操作,但1997年英国《自然》杂志上的多利羊论文未能署上他们的名字,仅在文末致谢了事。
新加坡ES细胞国际公司CEO艾伦•科尔曼曾就职于威尔穆特等人参与创办的PPL治疗公司。他接受美国《科学》杂志采访时说,那篇论文的署名从一开始就存在争议,两位技术人员对研究项目也作出了重要贡献,但威尔穆特在“分享功劳”时并无不当,“伊恩提出了项目构思,为此研究多年,然后聘用到合适的人来完成项目”。
坎贝尔就是一位“合适的人”。他在1991年以博士后身份进入罗斯林,后参与到克隆羊研究项目。
曾于2002年造访上海的坎贝尔教授告诉《新民晚报》,“在克隆技术上我作出了绝大部分贡献,不过我一直以为,这个‘功劳’只限于部分科学界人士知道,普通人恐怕永远没机会知道真相”,“没想到威尔穆特真的会把真相说出来”。
法庭上语出惊人的威尔穆特则继续在媒体面前保持沉默。4月13日,记者再次提出了多利羊问题。
“官司还没有结束,我现在不能解答你这方面的问题。”他的口吻听上去有些像外交辞令。
不过,威尔穆特接着又打开其办公桌上的电脑,向记者证明“我从来没有说过多利是我一个人的成果”。
他让记者随机挑出一篇以前的演讲文稿,文稿第二页列有一大堆团队成员的名字,其中包括坎贝尔、里奇等,然后盯着记者:“我们是一个团队,每一次演讲中我都列出了同事们的名字。”
他还透露,《自然》杂志很快会刊登一篇讲述当年那篇论文署名前因后果的文章。
记者后来从几位英国同行和科学家那里了解到,此事目前涉及的只是功劳孰大孰小,不存在剽窃造假问题,与“黄禹锡事件”有着本质区别。实际上,科学界许多人士对威尔穆特法庭上的那番话并不感到意外。尽管威尔穆特在公众中的知名度远甚于坎贝尔,但科学界一直将他们两人共同视为“多利羊之父”。英国干细胞库主管格林•斯特西博士说,威尔穆特教授在克隆领域仍然享有很高声望。
想与“韩国克隆之父”联手
就在威尔穆特为那场官司头疼之际,他一位年龄相仿的朋友去世了。
这位朋友名叫吉米•约翰斯顿,是苏格兰凯尔特人队当年叱咤风云的边锋。1967年,凯尔特人队在其率领下击败国际米兰夺得欧洲冠军杯,成为英国第一支捧起欧洲王冠的队伍。
4年前,约翰斯顿患上了运动神经元疾病。威尔穆特说,英国每年有1200名运动神经元疾病患者被夺走生命。患者神经肌肉萎缩,最后手脚不能动弹,吞咽困难,直至无法呼吸,存活期通常只有三年。
威尔穆特希望,利用患者体细胞与女性卵子,克隆出胚胎干细胞,然后分化成神经细胞,以治疗运动神经元疾病。
去年2月,威尔穆特获得了英国第二份培育克隆胚胎的许可。他也因此成为了约翰斯顿眼中最后的一线希望。约翰斯顿曾在媒体上公开表示,反正自己时日不多,一旦威尔穆特获准开展临床试验,他将甘冒风险而义无反顾。
但威尔穆特的干细胞研究距离临床试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首先遇到一个棘手难题:女性卵子的来源。他从英国人类受精与胚胎管理局(HFEA)那里得到的许可仅限于利用制造试管婴儿时的“废弃卵子”,即多余的卵子。但他从韩国首尔大学教授黄禹锡处得知,这种卵子业经冷冻,用来制造克隆胚胎的效果并不好。
当时,黄禹锡已经从数以百计的妇女那里收集到新鲜卵子,在干细胞研究方面被认为领先于世界上其他科学家。于是,威尔穆特想到和黄禹锡联手。去年4月、7月和10月,他三赴首尔,与黄禹锡商谈合作事宜,并且计划将英国病人的皮肤细胞带到首尔进行实验。
与此同时,威尔穆特希望得到HFEA批准,利用妇女捐献的新鲜卵子;并且开始通过媒体呼吁英国妇女准备捐献卵子,以支持其研究。
谁知到了去年12月,风云突变,韩国“民族英雄”黄禹锡遭遇造假指控。威尔穆特和几位同行在美国《科学》杂志撰文,建议黄禹锡将干细胞送到国际上独立的实验室进行验证。“那时我还相信他的工作,”威尔穆特说,“但他没有回应我们的建议。”
今年1月,首尔大学的调查证明黄禹锡论文造假。威尔穆特与这位韩国科学家合作的计划也就此化为泡影。
下一个目标:人兔细胞融合
在这种情况下,威尔穆特开始寻求另外一条途径:人兔细胞融合。
这个思路主要是受到了中国科学家的启发。上海第二医科大学盛慧珍教授两年多以前在《细胞研究》上发表了一篇人兔细胞融合论文(参见2003年8月28日本报科学版《又是人兔细胞融合》——编者)。威尔穆特还知道,中国另一个研究小组也做过人兔细胞融合的工作,但他记不得具体是哪个小组(中山医科大学陈系古小组——编者)。
盛慧珍到爱丁堡作过报告,而威尔穆特去年4月曾到上海访问盛慧珍的实验室。盛慧珍的研究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她这项研究完全可以在国际杂志上发表”。
如果女性卵子来源丰富,进行人兔细胞融合或许并无太大必要。但即使HFEA同意他使用妇女捐献的新鲜卵子,威尔穆特也很难像黄禹锡当初那样赢得大量妇女的支持。
威尔穆特的合作伙伴、伦敦国王学院克里斯•肖教授曾对媒体说,兔子的生育能力非常旺盛,利用人兔细胞融合可以大大缓解人类卵细胞供应严重不足的难题。黄禹锡先后收集到2000个女性卵子,在英国要收集到如此多的女性卵子恐怕需要十年之久。
人兔细胞融合的想法在英国遭到不少人的反对。例如,据《苏格兰人报》报道,苏格兰教会社会、宗教与技术项目的唐纳德•布鲁斯博士说,“人和动物组织的混合将打破人和动物之间的界限,违背基督教的传统信念。”
威尔穆特夫人是苏格兰教会的长老,夫妇俩一度就干细胞研究的伦理问题争论得非常厉害。“但她现在理解我的工作,因为她知道,干细胞研究是治疗许多疾病的惟一希望。”
记者问威尔穆特,人兔细胞融合后,是属于人的范畴,还是兔的范畴。
“这是一个混合物(mixture)。”威尔穆特解释说。就像完全的人类克隆胚胎一样,这个“混合物”的生长期不会超过14天,也不会被移植到女性子宫之中。
目前,威尔穆特正在给HFEA写申请书,希望得到人兔细胞融合实验的许可。面对来自教会等方面的反对,他会如愿吗?
威尔穆特的回答却非常自信:“我尊重反对的声音,但我肯定能拿到许可。”
此外,尽管与韩国黄禹锡的合作计划已经告吹,他并未中断与亚洲科学家合作的想法。这些天,他就在与自己当年的博士后、北京生命科学研究所高绍荣研究员商讨合作事宜。
去年,威尔穆特离开了多利的诞生地罗斯林研究所,来到爱丁堡大学,后被任命为再生医学中心主任。
从威尔穆特办公室窗外望出去,在新建不久的爱丁堡皇家医院旁,是再生医学中心大楼的工地,几辆推土机正在作业。这个再生医学中心将着力于干细胞研究,而政府等方面许诺今后两年的研究投入将不少于5000万英镑(相当于7亿多人民币)。
大概由于变数频生,威尔穆特至今还没有干细胞方面的论文发表。“这让我多少有些尴尬,”他说,“我现在每天三分之二的时间都用在(再生医学中心的)行政管理工作上面,希望很快可以将主要精力放到研究上面。”
昔日的足球巨星却再也等不到威尔穆特的干细胞研究成果。今年3月13日,被誉为“苏格兰英雄”的约翰斯顿永远倒下了,享年61岁。
“我非常悲伤,”威尔穆特说,“他总是鼓励我们继续干细胞研究。”
[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