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禾“三李”：以生命点滴捍卫公共利益
——看嘉禾“草根力量”如何推动社会和谐
    　
■ 半月谈记者 段羡菊 于磊焰 谭剑

    湖南省嘉禾县有一群人，他们非官，却什么都“管”；他们自称“看见腐败就伤心”；他们经常具名举报在任官员，喜欢对地方上大小事情品头论足。在一些很有影响的事件背后，都可以看到这群人的身影。在当地，他们是约束、监督政府行为不可小看的民间力量。
    当半月谈记者深入他们中间，发现他们就像一个谜。他们生活的全部意义似乎就是与政府较真儿，当局外人惊异于其处境的艰难困顿时，他们却在对公共利益的维护中感受到无穷的乐趣、汲取着源源不绝的力量。许多人称他们是社会进步的助推器。
    嘉禾这群人当中，名气最大者，非“三李”莫属。
    “三李”实际上是三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李光生、李土保、李广昌。“群众有呼声，我们就找政府反映。领导不重视，我们也没办法。”李光生见面对记者说。他虽然７０岁了，但腰板硬朗，不把话说完不罢休。
    最让他们远近闻名的，是反对自来水涨价的事。从２００１年５月１日起，嘉禾县自来水公司按程序将生活用水从每吨０．９元调整为１．４４元。７月５日和７月２７日，李广昌向县物价局、水电局、审计局、自来水公司送上了两份水费调整不合理的上访信。
    “按照湖南省建委的政策规定，成本不实，不予调价。”搞过工程的李光生一口气指出问题：“盘江引水工程，花了６００多万元，纳入成本。９．８２公里引水管道，要我去，３００万元就拿下来，还可以得２０万元纯利润。这里就有个３５０万元的黑洞要摊成本，还要算利息。”
    “县农委６０００元钱钢筋款怎么能拿来报销计入成本？”“审计局审出不属于自来水开支的有１６．４万元，如果这笔钱降下来，水价就要减几分钱。”“三李”当中的李广昌懂财务，他复印了一套账本。结论是若按真实价格收费应该不到８角一吨，每一年县自来水公司要盈利几十万元。
    ９月６日，李光生、李广昌带着８个居委会盖章、２４人签名的报告来到郴州市政府。“要求嘉禾县自来水公司向广大用户和物价部门及县领导公开检讨如何以不正当手段骗取物价部门批复的事实和违法行为，并赔偿报告人的经济损失１万元，精神损失费１０万元。”
    一支由市物价局纪检组长、县政府办副主任牵头的１３人联合调查组，来到嘉禾县自来水公司调查，出具的《调查意见》结论是，嘉禾县的水价调整工作“并不存在成本不实的问题”。
    对这一《调查意见》，“三李”撰写了《复县水电局、物价局的公开信及告用户书》，呼吁居民拒交涨价部分水费。以李光生为会首的“嘉禾县自来水用户协会”成立，对《调查意见》三度公开评论。嘉禾县物价局在一份汇报材料中称这个协会为“非法组织”。    
    ２００４年珠泉商贸城事件发生后，新任县委书记、县长到任，就接到“三李”来反映水价问题，县长还召开了座谈会。李光生说起县政府就像自己家一样熟悉。“为自来水的事，我差不多每个月找领导十来次。”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嘉禾县现任领导干部坚持涨价没错。一位在局外然而熟悉内情的人认为“三李”所言有理。“解决问题关键是政府要让步，政府却死要面子。”
    像自来水涨价一样，凡是嘉禾的“不平事”，“三李”都要操心。“我关心的事跟我的切身利益没有关系。按照党的政策，考虑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这是党中央说的，我们应该这样做。”李光生这样说。
    记者从政府得知，当地很有名的一件事是：李光生告某副县长，市纪委派一名干部调查。在外面吃了一次饭，政府请客，花了几百元钱。没想到居然就被李知道了，李转过来告这个纪委干部。
　  李光生初中肄业，在县城关建筑公司上班，曾是土建工程师，现退休在家。至今已连续５届当选城关镇人大代表。“第一届选举，我是无记名选出来。我们那一片的居民，有什么事就找我们。因为我大公无私，实事求是。前不久选县人大代表，有的干部挨家挨户做工作，要选一个女代表，不要选李光生，李爱管闲事。这哪里是闲事呢？”
　  越来越多的人从全县各地来找“三李”反映情况。“三李”称自己一般要了解事情真相，政府在处理的冤案，他们不插手。为别人出主意，“三李”不收钱。
     每一届新任县委书记、县长到嘉禾，“三李”就通过各种渠道了解这个人怎么样。
　  “三李”经常在一起“碰头”。“讨论政府哪些事情对人民有好处，符合人民根本利益，符合党中央政策。看到不合理的事，就向领导反映，要纠正。”
　  “你们成功率有多少？”记者问李光生。
　  “我们没一次成功。可以说白费心机。”
　  “有没有灰心？”
    “我们现在是信心百倍，我相信党中央英明，总有一天自来水问题会解决，不管你贪官怎么胡作非为，你的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
    对他们的举动，家人并非全部支持。李光生称，儿子不支持反映自来水涨价的问题。“他骂我‘多管闲事’，我说，这是代表广大人民利益！我总是在想，当人大代表，不仅仅是举举手吃次饭。”
    李光生告诉记者：“我现在晚上一般都不出来，因为我的右腿不知道被谁用砖头砸了。我走路都走人行路，怕别人报复用车子撞我。”
    嘉禾县一位有识人士给“三李”们勾画出五个特点：一是住在县城，信息沟通方便；二是生活以反映问题为中心，其他事可以不干；三是涉及社会面比较宽、带有公共性的问题，都要插手；四是善于“策划”，懂得借用媒体力量；五是有一定经济能力，有的还开了酒店，有门面。
　  “三李”们共同向往的社会政治生态是：“与民同乐，紫气东升；匡扶正义，国泰民安”。
    在嘉禾老百姓心目中，“三李”们是受欢迎的人。嘉禾一位私营企业主对他们评价道：“反映问题推动嘉禾进步。”
    ２００５年春节前夕，湖南省召开省人民代表大会，一位人大代表提出议案，财政每年补贴省人大代表搜集民意的经费应由每年３００元调整到２０００元。一年前，湘潭的两位全国人大代表任玉奇、王填耗费巨资做调查、出议案，曾经引起全国关注。而嘉禾“三李”们搜集民意，没有拿政府一分钱。
    不光老百姓相信他们，他们还得到很多干部暗地里的支持。李光生告县财政局长的状，一项证据就是明细表，这是财政局内部的人透露给李光生的。
    尽管有部分干部认为，“三李”们之所以出现，在于嘉禾人“好斗”、“天性爱抗争”，但更多的嘉禾干部认为，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嘉禾历史遗留问题太多，是官员与群众之间矛盾的投射。    
    当地一些干部承认，“三李”们反映的一些问题确实存在。他们反映１９９２年建珠泉开发区征地，一亩地补偿１万元，到村民手中当时只有４０％。政府调查发现，补偿款除了正常的成本费用都发给村里了，然而村里从中拿取了４７万元作集体公用，现在答应退给村民，但拿不出钱。
    县信访局副局长李三平说：“这些人反映问题不管是为公共利益还是为私人利益，对推进社会发展有用。嘉禾的党委政府、司法部门相对比其他地方透明度高，原因之一在此。他们促使司法部门办案公正。出了事，他们不仅告公安局，还告公安局的办案人员，这一点使公安司法部门不得不心存忌惮，提高办案的责任心。”
    曾有一位县委书记在电影院给干部作报告，说像“三李”这样的人在嘉禾不是多了，而是少了，要是多了，嘉禾就不是这个样子。

编后：

    当前，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正鼓舞、振奋着国人，和谐社会当如何构建？从公共治理的角度来看，从政府单一管理走向政府和公民共同治理，推进社会公平正义和善治，是社会发展走向有序、和谐的必由之路。而政府与公民对公共生活如何进行合作管理？需要公民社会的发展壮大、公民政治责任心的增强、公民参政议政能力的提升。
    人们欣喜地看到，伴随着公民意识的蓬勃生长，在介于政府与个人之间的社会公共领域中，民间社会已经出现了一支与政府互动进行社会治理的“草根力量”。嘉禾“三李”们，就用满腔热血演绎了公民积极进行社会参与、自发推动社会和谐的故事。
    如果说，在温州打工的河南籍民工李学生，不久前飞身抢救穿越铁道的儿童被火车迎面撞飞，献出自己３６岁的生命，堪称２００５感动中国第一人；那么，嘉禾民间的“三李”们，敢于背负“烂仔头”恶名，敢冒被打击报复的风险，为群众利益挺身而出与政府“对话磋商”，虽“一事未成”而坚持多年，以古稀之生命推动社会进步，以草根民众的良知与责任推动社会和谐，更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