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7日上午，天津市北辰区西堤头镇西堤头村，村民陈忠平因癌症去世，他被葬在化工厂附近的墓地。

对于西堤头化工企业严重污染生态环境的问题，天津市相关主管部门已开始启动治污工作。

    曾在化工厂做工的民工的双手被玫瑰精染成红色。当地各种化工厂排放的废水废渣把河水染成了红色。

    事关当地化工污染与癌症发病的关联，由于官方、民间数据相差悬殊，天津市长戴相龙责令重新调查

    核心提示

    天津市北辰区西堤头镇化工企业污染严重，当地村民认为，这与近年来该地区癌症高发不无关系。

    目前尚无直接证据表明污染与癌症高发存在关联，有专家认为当地群众如能证实确实受到损害，应适用举证倒置，由政府来证明两者有无关联。

    但官方并不认为西堤头已成为“癌症村”，主要依据是天津市卫生局统计数字表明，当地癌症死亡与患病人数并未超出正常水平。

    官方的数字受到质疑，当地村民认为，卫生局的调查更多是依据基层卫生机构的统计数字，而这些卫生机构的统计方式过于简单且不符合村民生活实际。

    官方与民间在癌症死亡人数上的统计数字相比过于悬殊，天津市市长戴相龙为此要求卫生机构重新调查死亡人数和发病人数。而在当地，治污工作已经开始。

    3月25日，天津市北辰区西堤头镇西堤头村的村民陈中平去世。

    51岁的陈中平死于肝癌，当地村民说，他是今年以来西堤头村第9个因癌症死亡的村民。

    在西堤头镇，人们普通认为患上癌症与当地化工企业的严重污染有关，陈中平的亲属也不例外。

    天津市北辰区西堤头镇主管工业的副书记张永超表达了官方的态度：“老百姓死于癌症一事，我们无法说是环境污染造成的，也不能说不是环境污染造成的；癌症是个医学难题，不是记者可以研究的，也不是政府可以研究的，这个难题有待于医学专家去研究。”

    目前，经过权威部门检验，当地的水源已被认为受到污染。而在西堤头镇是否癌症高发区的认定上，仍存在着争议。特别是在关键的癌症死亡人数上，出现了官方和民间两个版本。由于两个数字相差悬殊，天津市市长戴相龙亦对此高度关注，要求市卫生局重新调查死亡人数和发病人数。

    西堤头镇的污染现实

    据《东方时空》报道，天津市环保局局长邢振纲在一次西堤头镇环境治理工作会议上说，“现在的西堤头，有水皆污，空气污浊，土地退化，生存环境受到严重破坏。”

    西堤头地区化工企业对当地环境造成污染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西堤头镇党委副书记张永超说，西堤头是天津化工学校(现在的渤海技术学院)所在地，曾培养了一批化工专家，就地建立了一些化工企业。

    上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西堤头地区的化工企业开始起步，80年代开始发展壮大，经济类型也从当初的集体企业发展到后来独资、私营企业。

    西堤头镇现有化工企业94家，在村庄周围、道路两旁，生产化学制剂、染料中间体、油漆涂料、农药兽药、香精香料等各类化工产品的化工企业一个挨着一个。

    化学需氧量(COD)和氨氮是反映水污染的最主要指标。今年3月1日出版的《中国质量万里行》杂志引用了天津市环保局局长邢振纲2004年8月22日的一个讲话稿，指出了天津市环保局对西堤头部分企业排放废水、废气的检测情况：“按国家地表水环境质量标准，COD全部超标，最高达38倍；按国家农业灌溉标准，COD最高超标近10倍；对12个化工厂排放臭气浓度的随机抽查结果显示，全部超过国家标准，最高超过标准12倍。”

    另据3月22日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报道，天津市环保局局长邢振纲在一次西堤头镇环境治理工作会议上说，“现在的西堤头，有水皆污，空气污浊，土地退化，生存环境受到严重破坏。”

    3月27日，记者走在当地的小红河边上，附近各种化工厂排放的废水废渣把河水染成了红色。不仅河里的水是红的，旁边的草也是红的，脚轻轻抬起来，就能带起一片红色的粉末。

    小红河是永定新河的一个支流，之所以被叫做红河，就是因为河水变红的缘故。

    西堤头镇南边有条机排河，北边有条八米沟，工业废水大多通过这两条小河下泄。

    废水流经的用于灌溉的蓄水渠也全部充满了红色、黑色、黄色的化工废渣。

    当地菜农说，虽然他们尽量从机井抽水来浇菜，但是化工厂的排污暗管太多，即使这样还是保不住抽到沟里的水不被污染。西堤头村菜农陈中来从上世纪70年代末开始种菜，“以前一说是西堤头的白菜别人都抢着买，但现在我们都要隐姓埋名，买菜的一听说是西堤头的扭头就走，说这里的菜有毒不能吃。”

    西堤头镇党委副书记张永超介绍了该镇最近几年出现的一个现象：外地的小伙子不愿娶西堤头的姑娘，外地的姑娘更是不愿嫁给西堤头的小伙子。

    化学污染与村民患病的关系

    当地村民把癌症归咎于污染，但事实上，目前并没有证据证明污染和癌症的关系。

    西堤头产的东西没人买没人要，这些都还不是当地老百姓最担心的事情。

    这几年来，西堤头的村民明显感到身边得癌症的病人特别多。

    在3月22日播出的《东方时空》节目中，当地村民提供了这样一组数字：西堤头、刘快庄两村人口1.3万人，自1999年以来，西堤头村和刘快庄村各种癌症患者有232人，平均年龄51岁，最小的才7岁；已经死亡172人，其中肺癌、肝癌和肠癌的患病比例最高。癌症发病率达到了178/ 10000，是全国癌症平均发病率7/10000的25倍多。

    事实上，早在去年，西堤头的工业污染和当地村民癌症高发现象就引起了媒体关注。新华社2004年8月17日播发《化工企业污染触目惊心环境欠账谁来埋单》一文，文中指出：“自1998年以来，已有200多人死于癌症，其中绝大部分是肺癌。”

    当地村民把癌症归咎于污染，但事实上，目前并没有证据证明污染和癌症的关系。

    2004年3月，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对该地区的水源进行了检验，结果显示，挥发酚、氟化物、细菌总数和大肠菌群四项指标不合格，其中挥发酚、氟化物都是有毒物质。

    9月21日，天津市卫生防病中心再次对照《生活饮用水检验规范》做了检测，结果是水质中氟含量和PH值偏高。

    今年4月11日，北京化工大学环境工程系研究污水处理的教授李秀金告诉记者，挥发酚类、氟化物毒性大，有可能会导致癌症，但不是绝对的。

    大肠菌数会导致传染病，但不会致癌。

    而西堤头镇党委副书记张永超则表示，氟化物含量高是天津整个城市的状况，并不是西堤头镇独有的问题。

    《东方时空》采访了中国政法大学污染受害者法律援助中心主任王灿发。王灿发认为，当地群众如果因污染受到损害，可以到当地法院提起诉讼，要求企业进行赔偿。在没有掌握工厂的污染与癌症之间有关联的证据之前，当地群众可以用法律上的举证责任倒置来维护自己权益。就是说，当地群众只要能够举出受害的事实，并认为工厂在这里生产和人们得病之间有因果关系就可以起诉。工厂方面如果否认的话，就要举出证据，证明排污与癌症之间没有关联。如果举不出来，工厂方就要承担责任。

    癌症死亡人数的另一版本调查报告中显示的数字是：“1999年至今5年多来，西堤头、东堤头、刘快庄三村因恶性肿瘤共死亡61人，按三个村目前总人口1.8万人计，死亡率是65.87/100000人，低于北辰区的97.73/100000人和天津市的121.39万/100000人。”

    适用举证责任倒置的前提在于，该地区确实为癌症高发区。但天津市卫生局一份调查报告中的统计数字，却显示西堤头镇的癌症发病率实属正常。

    2004年8月17日新华社播发西堤头污染一文后，当月20日，天津市长戴相龙来到西堤头镇，指出“不能为了少数企业，就污染了大多数人”。

    随后，天津市卫生局组织人员对污染较严重的西堤头、刘快庄、东堤头三村的癌症死亡人数和发病率进行调查，最后形成了调查报告。

    调查报告中显示的数字是：“1999年至今5年多来，西堤头、东堤头、刘快庄三村因恶性肿瘤共死亡61人，按三个村目前总人口1.8万人计，死亡率是65.87/100000人，低于北辰区的97.73/100000人和天津市的121.39万/100000人。”

    调查报告同时指出：“2004年1到9月，三村恶性肿瘤发病人数是9人，发病率是48.59/100000人，与北辰区的99.73/100000人和天津市的118.99/100000人比较没有统计学差异。”

    与《东方时空》节目中癌症死亡人数172人相比，天津市卫生局调查的死亡61人，两组数字相距悬殊。

    两种调查手段市卫生局调查组当时对1999年到2004年9月死亡者的统计主要依据防病中心的统计数字。

    相对卫生局的调查，西堤头当地村民也一直以民间形式进行着统计。

    北辰区卫生局副局长王建民参加了天津市卫生局去年9月组织的调查活动，据他介绍，当时天津市卫生局成立了领导小组，主管局长任组长，在天津市聘请了8名专家，组织了天津市公共卫生资源管理所、天津市卫生局防病中心、疾病控制与卫生监督处、职业病防治医院共同调查。

    王建民说，调查组当时对1999年到2004年9月死亡者的统计主要依据防病中心的统计数字。

    按正常途径，病人死亡后，其家属到派出所注销户口之前都要到乡镇卫生院开具死亡报告卡，报告卡上会注明死亡原因。派出所注销户口时如发现死者是因肿瘤、艾滋病以及其他传染病死亡的，都会将信息传递到区一级的防病站。

    根据防病站统计数字，调查组最后确认西堤头镇1999年到2004年9月的死亡人数是61人，此后再召集三个村的村医进行了确认。“因为一般病人都会到村医处用药进行辅助治疗”。

    但这种调查方式遭到了质疑。

    西堤头镇卫生院负责开具死亡报告的边大夫说，在农村不是所有的家属都会给亡故者注销户口，一般意外事故中死亡的可能会尽快注销，但病死的不注销、不及时注销的大有人在。即使注销了，因为农民很少有保留诊断书的，死亡原因也只是凭家属口说。死者家属不报死亡原因医生也不知道，所以这种统计方式是不准确的。

    西堤头村村民李庆友证实，其母赵春兰去年上半年因肠癌去世后到现在也没有办理注销户口手续。

    西堤头村卫生所医生崔德海是被调查组召集去进行确认死者的医生之一，“去的时候，上面(卫生局)已经准备了一份名单让我们看，如果觉得谁是死于癌症的就在名字后面画勾。”

    “但我没有看到我母亲的名字，她在2004年春节前被确诊为肺癌，2004年农历正月底就去世了，因为我找不到户口卡，直到今天(2005年4月1日)还没有注销户口。”崔德海说，所以他觉得调查的数字是不准确的。

    崔德海说，他在辨认癌症死亡者名单时凭的是邻里之间的传闻，并没有确凿的证据。

    对卫生局这种调查方式的另一个质疑之处就是参与确认的村医人数只占其中很小一部分。以刘快庄村为例，卫生所的医生加上个体医生共有10多人，但被召集参与确认的只有张玉祥、张玉芳、刘友发三人。

    相对卫生局的调查，西堤头当地村民也一直以民间形式进行着统计。比如村民王德华听说谁家有癌症亡故者后，就前去核实，并要求死者家属提供患(死)者姓名、死亡时间，在登记表上签字按手印以表确认。

    市长要求重新调查

    3月30日，北辰区委宣传部副部长朱明透露：3月24日，戴相龙市长带了三位副市长到西堤头现场办公，要求市卫生局重新调查死亡人数和发病人数。

    王建民介绍，调查组当时还对2004年1到9月的癌症发病人数进行了调查。调查通过两个渠道进行，一种渠道是让当地村医提供名单，另一种渠道也是通过当地防病中心进行统计。

    三个村的村医提供了24人的名单，而北辰区防病站则统计当年1到9月，东堤头、西堤头、刘快庄三个村的发病人数是9人。

    “调查中我们没有与患者家属接触。”王建民说，“一个是24个，一个是9个，我们对这两个数字也存有疑惑，当然也不排除医院有漏报的可能。”

    最后，天津市卫生局形成的结论是当时活着的癌症患者是24人，2004年1到9月发病的是9人。

    参与当时确认的村医们同样对这种调查表示“不能保证完全准确”。

    据记者了解，刘快庄至少还有两人于2004年1到9月患了癌症，三名医生均表示不知道。这两人分别是：尚贵辉：2004年5月在北辰医院被确诊为“右肺周围肺癌淋巴结转移”，此人已于去年农历十月初四去世。赵春平：2004年6月被确诊为子宫瘤。

    记者希望能看到24人的名单，北辰区委宣传部副部长朱民与区防病站联系后告诉记者：“病人资料涉及隐私和秘密，一般除非是走上诉讼程序后才能提供，其他情况不能提供。”

    天津市卫生局及天津市委宣传部新闻处均婉拒了记者的采访要求。

    3月30日，北辰区委宣传部副部长朱明透露：3月24日，戴相龙市长带了三位副市长到西堤头现场办公，要求市卫生局重新调查死亡人数和发病人数。

    开始治污工作

    目前，北辰区政府已列出了明确的时间表：在今年8月份之前要初步显现治理效果，三年内彻底解决环境污染问题。

    虽然尚没有证据证明西堤头癌症患者致病与当地污染有关，但对于西堤头化工企业严重污染生态环境的问题，天津市相关主管部门已开始有所行动。

    去年8月，天津市市长戴相龙视察西堤头后，北辰区成立了由区长张桂祥任组长的西堤头镇综合治理领导小组。

    目前，北辰区政府已列出了明确的时间表：在今年8月份之前要初步显现治理效果，三年内彻底解决环境污染问题。

    目前，西堤头地区已经不再审批新的化工企业，天津市、北辰区两级环保局在西堤头设立了监督站，24小时监视企业的废水排放。

    在北辰区政府的工作计划中，还将投资2.6亿元，力争用一年左右时间实施西堤头镇化工企业污染区的生态恢复计划。将74家散落在村内的化工企业在治理达标的基础上尽快搬迁，对置换出的工业用地一律变更为商贸和居住用地。

    主要排污渠的机排河已被填埋，预计在4月20日之前对机排河进行植树规划，完成机排河段生态恢复工程。

    另一条排污水沟八米沟的整治也进入了招投标程序，预计在今年10月1日之前完工。

    目前，西堤头污水处理厂的建设也即将动工。

    北辰区还决定，为了让西堤头的干部抓好环境整治工作，从去年起已不再对西堤头镇进行年终经济指标考核。

    北辰区委宣传部副部长朱明说，区、镇两级政府下拨到西堤头镇的15万元临时救助基金也已到位，他说：“这15万元的救助对象既包括癌症患者，也包括那些因病返贫的弱势群体。”

     [新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