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www.sciencehuman.com 科学人 网站 2006-06-28
甘肃永靖黑方台地区居民,年均遭受6次山体滑坡,如今搬迁又困于2亿资金缺口
本报记者 吴学军 甘肃 报道摄影 本报记者 袁烽
盐锅峡镇一带多是高低不平的丘陵。为了安置黄河三峡移民,就将那些山头的土,往沟壑里填,最后形成了一个平坦的高台。
平台上覆有两层土。台上村民长期灌溉浇水后,红土和黄土就变得易于滑动。而地表的黄土在水的浸润后,又成了稀泥。在重力的作用下,高台边缘的山体出现滑坡。
6月22日下午,摩托车和汽车驶过盐锅峡镇焦家村309国道边一处被滑坡摧毁的民房。2005年10月1日晚,一名修车工在该房内被滑坡推倒的屋墙砸死,这里可能再次发生滑坡。
■核心提示
黑方台,黄河三峡旁边一个高台,1960年代,因盐锅峡水库建设对旁边丘陵填土而成,之后万名库区村民被搬迁至此。
如今,生活在平台附近的8个村的村民,频繁遭受山体滑坡的风险。
中国社科院新农村专家调研组和当地政府给出的解决办法是迁离。但所需的2亿元经费,对于国家级贫困县的永靖来说,却是难上加难。
烈日下,孔德浩光着膀子,在一堆红土前挥舞着锄头。土堆高约3米,下面曾经是他的家。
一个多月前,一场滑坡不期而至,孔家31头猪、2万斤玉米连同21间平房,一起被埋进了红土。
同孔家一样,另有8家农户住房被摧毁,一公里长的山体整体下陷,拱起了山坡下的村庄和田地。
灾害发生在甘肃省永靖县盐锅峡镇黑方台地区,1960年代这里曾因建造新中国第一座水电站,而得名“黄河第一明珠”。但在近几年,盐锅峡多滑坡,20多年来,此地发生中等规模以上滑坡95次,死亡37人,直接经济损失1.7亿元。
而随着生态环境的进一步恶化,当地滑坡的频次和面积也在加强。
这一问题,已引起中央有关部委和部门的关注。今年6月,由中国社会科学院欠发达经济研究中心牵头,中共中央政策研究室、中央财经领导小组办公室、国家发改委、财政部等15家部委组成的领导、经济专家把永靖县定为欠发达地区新农村建设课题研究基地,他们调研发现,永靖县的盐锅峡正在经历着一场生态灾难。
地方政府和专家找到的办法是整体搬迁,另辟交通道路,使农民远离危险区域,然而紧张的财力又成为摆在当地决策者面前的现实难题。
永靖县政府开出的临时药方是,组织巡查队,对山体进行经常性检查,并及时发出预警。
盐锅峡梦魇
永靖县盐锅峡镇10多公里的山体上,裂缝随处可见,最宽处有20厘米,山下,是上万农民的住房和庄稼地。
5月14日,黄茨村发生了今年第二次大规模山体滑坡。15时,孔德浩正在玉米地锄草,邻居急匆匆地跑来,喊着“村里滑坡了”。
孔德浩发疯似地往家里跑去。等他到时,现场已拉起警戒线。整片的泥土慢慢向下游的村庄“游”来,房屋发出“嘎嘎”的声音后,被淹没在土中。在黄茨村幼儿园,墙壁整体向前移了半米,水泥地被拱成了波浪形。
20多天前,孔德浩从信用社贷款1万元,喂了31头猪,如今,猪已经埋在土下。
当地村民反映,滑坡前后持续时间为7个多小时,到了晚上9时左右才基本停止。这是历年来黄茨村滑坡规模最大的一次,长约一公里的400万方土,向村庄推进了200米。
孔德浩估算,盖住他家房子的土足有400方,而让孔德浩感到欣慰的是,80岁的奶奶、母亲、妻子和6岁的孩子在邻居帮忙下,及时逃离了现场。
几十年来,类似孔德浩遭遇的一幕经常在盐锅峡上演。
来自镇政府的统计数据显示,自1968年以来,该镇共发生滑坡95次,从2002年至目前的5年中,平均每年达6次。
6月20日,黄茨村通往抚河桥道路边的崖上,工人在拆除被滑坡移位的提灌管道。
6月21日下午,孔德浩(右)一家徒手挖掘一个多月前被滑坡掩埋的全家所有财产。
6月22日,六岁的孔维儒高兴地准备骑上当天刚从土堆中挖出来的三轮车。这辆缺少了一只把手和一个车轮的三轮车是他惟一的玩具。
6月21日,盐锅峡镇黄茨村,透过一面开裂墙壁上的窗户,可以看到两名村民在用铁锹挖掘被滑坡掩埋的房屋。
6月19日,57岁的张清秀为儿子新房的炕上铺上羊皮毡子,因贫困及滑坡危险,当地青年很难找到媳妇。
2005年3月的一次滑坡摧毁了盐集村一家铸铁厂,曾经平整的土地已经变成了凹凸不平的坡地。
盐锅峡镇政协张主席说,滑坡次数越来越频繁,规模越来越大,滑速越来越快,造成的损失也越来越严重。
1968年以来,该镇已有37人因滑坡致死,100多人受伤,450户农民,1所中学,2所小学,1家油站被迫搬迁,直接经济损失1.7亿元。
易于滑坡的平台
孔德浩一家于1960年,从刘家峡镇搬到盐锅峡镇,是最早的水库移民之一。来了之后,他才发现这里地形特殊。
盐锅峡镇位于兰州市西40公里处。镇里有一个高出地面10多米的平台,面积达到万亩。当地人称之为黑方台。全镇14村,4个村在平台上生活,10个村在台下。
孔德浩搬到了台下的一个村里。“就因为在台下,所以时常要面临台上的滑坡危险。”
盐锅峡镇有4个村,都在平台边缘生活。“它们都面临着被平台上的土掩埋的危险。”
崔正苍很清楚黑方台的形成过程。他是盐锅峡镇党委书记。他说,这个平台是由于1960年代进行丘陵平地而造成的。
盐锅峡镇一带多是高低不平的丘陵。为了安置黄河三峡移民,就将那些山头的土,往沟壑里填,最后形成了一个平坦的高台。
但是,当在这个平台上种植农作物时,滑坡开始发生了。
平台上覆盖着两层土。地表一层黄土,有十多米厚,再往下,则是厚厚的红土。崔正苍说,1996年永靖县土地管理部门就曾会同甘肃省地质专家,前来勘探。发现那黄土层留不住水,而红土层的渗水性又很差。
当台上村民长期灌溉浇水后,大量的水都透过黄土,留在了红土层中。红土和黄土就变得易于滑动。而地表的黄土在水的浸润后,又成了稀泥。崔正苍说,这层稀泥约有10米。在重力的作用下,高台边缘的山体就开始出现滑坡。
在和地质专家交流后,崔正苍还得到了另外一个猜测,“这可能和台下不远处的蓄水库有关。”水库离黑方台只有1里多地,由于水库蓄水,自然也就抬高了黑方台的地下水位。
于是更多的红土浸泡在水里,“山体也就更易于滑动了。”
平台上的焦虑
冯永康今年63岁,生活在黑方台上的方台村。他是村里的管道巡视员。平台上的水是通过水泵输送上来的。冯永康每天要检查水管是否安全。
他说,因滑坡遭受影响的不只是台下那些村,台上的人一样深受其苦。
黑方台上有一个特殊现象,许多地方是“水过地皮干”,人们戏称“猫洗脸”。一些黄土层易整体沉陷,一见水就沉一个窝,人称“草帽漩”。
这些年来,台上的地面一直在下沉,如今已下沉2米左右。让冯永康记忆深刻的是,在他当队长期间,有一个干活的妇女走在田地里,突然人就沉了下去。冯正好经过,一把把她提住。
不断出现的坑对村庄形成很大的破坏。冯永康说,有一天,他的家里突然漏出一个直径2米,深1米的大坑。接着,房子开始开裂。他只好搬家。
方台村许多人家都出现类似情况。原先整齐排列的村户,被裂得七歪八斜,当地人戏称“挂庄”,意思是村庄被悬“挂”了起来。
于是,每次滑坡之后,村民们便不断的搬家,并且越搬越穷。
“都没有女孩子愿留下来。”村民们说,在当地,单身已成为老大难问题,一个生产队差不多有20个光棍。
与娶不上媳妇相比,更让当地人头疼的是生存问题,因为人口在增多,耕地却在逐步减少。
盐锅峡镇党委书记崔正苍介绍,随着滑坡灾害的逐年加剧,台缘边约3000亩水地已经弃耕,台下的500亩旱涝保收的良田埋于数以百万计的泥沙之下。
焦家村共有2026人,由于连年的滑坡,现在耕地面积为735.31亩,人均耕地0.36亩。
“这个地方就不适合居住和耕种。”中国社科院欠发达经济研究中心主任袁钢明几赴黑方台地区,他和当地有关官员表达的共同的看法是,建设水库之处,不应该将这上万名村民搬迁到黑方台上。
而对于这些村民来讲,除了耕地的减少,逐步严重还有土地盐碱化问题。
2个多亿的缺口
为了盐锅峡地区人们的安全,甘肃省地质环境监测院从上个世纪80年代开始对该地区滑坡灾害进行研究。在多方论证的基础上,永靖县形成了一份滑坡灾害治理工程项目可行性研究报告,并向国家上报。2005年,这个项目被国土资源部正式批准立项,目前已进入项目操作的设计阶段。
在这个报告中,治理滑坡有三个途径可供选择:一是在台缘上削坡以缓解山体的压力、衬砌周边山体防止滑坡;二是在黑方台的塬上推广滴灌和喷灌技术以减少水的渗入量;三是在蓄水层打洞呈树状穿孔,填放卵石引导地下的积水合理排出,破坏滑动带。
这个项目的总预算投资是2000多万元。今年,国土资源部已划拨120万元作为项目前期启动资金,但剩余资金如何解决依然是制约黑方台地区滑坡灾害综合治理的瓶颈。
今年5月18日,省政府副秘书长来到黄茨村受灾现场,提出拿100万的应急救援款和物资。但这些钱对于百姓来讲,杯水车薪。
如今,盐锅峡镇根据专家意见,已经提出根治办法:对黑方台近万亩耕地采用滴灌、喷灌等节水灌溉;对台缘长10.7公里的边缘地带退耕还林,集中相关部门的财力,对台下压埋耕地进行土地整理复耕,实行综合治理。
对于盐碱化,想到的办法是,一个是开塘养鱼,一个是打井排碱,但这都不是长远之策,而且成本极高。
当然,对于专家组来说,最根本的办法是把当地农民彻底搬迁,当地县委也有这样的认识,但所需经费是2个亿。
“心有余,力不足”。赵贤章,这位主管永靖县农业的常务副书记对于盐锅峡碰到的问题,一直很担心。他说,永靖县吃财政饭,搬迁资金不足,而让县领导每天提心吊胆的,便是滑坡的发生。
今年6月,由中国社会科学院欠发达经济研究中心牵头,15家部委组成的领导、经济专家把永靖县定为欠发达地区新农村建设课题研究基地。
中国社科院欠发达经济研究中心主任袁钢明在调研后认为,盐锅峡正在经历一场生态灾难,他提出的看法也是,应该对这部分居民搬迁才是根本解决之道。
[新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