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府”到美国

　　2004年10月上旬，密西西比河畔，久负盛名的美国明尼苏达大学。由省委常委、组织部部长魏宏率领的四川省干部教育学会高级代表团在美访问的行程十分紧凑，一个颇具开创性的合作意向正待达成——让四川干部亲身体验和深入分析国外政府管理体制和运行机制，比较借鉴市场经济条件下，政府管理和公共管理的成功方法和经验。

　　在拜访美国明尼苏达大学、佐治亚大学及明尼苏达州政府、州农业厅等政府部门后，四川派遣学员赴美“挂职”培训的意向水到渠成。相继，美方派员赴四川敲定此事，签署《四川省中高级公务员顶岗培训项目合作协议》。协议规定，从2005年起，我省每年选拔一定数量的中高级公务员到美国进行中长期顶岗培训，分大学理论强化学习和政府部门顶岗实习两段，时间在半年左右。

　　这或许称得上中国外派官员模式的突破——从单纯的培训访问到实地岗位实习。

　　2005年9月至2006年4月，经过严格选拔考核，我省5名中青年厅级干部——省商务厅副厅长刘欣、省知识产权局助理巡视员肖军、省政府法制办副主任刘铁、省农机局副局长罗晓东、省农业厅总农艺师赵世勇，进入美国明尼苏达州和佐治亚州政府部门，实习厅长(主任)助理，成了首批集体走进美国州级政府部门“当官”的中国官员。

　　美国人怎么当官？政府效率和执行力怎样保证？政府内部管理如何运行？首吃“螃蟹”的四川官员经历了什么？2006年7月14日，他们集体亮相“四川省中青年干部赴美岗位实习情况报告会”，讲述“深入美国考察美国，跳出中国思考中国”的顶岗实习经历。

　　跳出四川思考四川

　　5位四川干部在美顶岗培训已正式结束，但这仅是一种开始。充分利用境外培训和智力资源，进一步加大中青年市厅级领导干部和市厅级后备干部赴外培训力度，有助于培养领导干部的世界眼光、战略思维，提高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的驾驭能力和创新能力。如果说，一批、两批干部赴外培训将产生多么深刻的影响，或许为时尚早，但可以肯定的是，给四川带来的是一种开阔的思路、创新的思维。

　　启示之不妨换“位”思考

　　从四川到美国，是另一种形式的换位思考。这个“位”，不仅是远隔太平洋的地理位置，也不仅是从四川政府部门到美国州级政府部门任职的“官位”，而是对我们的公共管理、内部管理技术和方式的反观。

　　“政府部门的管理技术并非多深奥的词，”刘铁说，“以前我们说得更多的是‘管理艺术’，一字之差，无非就是通过创新机制提升管理水平。我认为从构建法治四川的角度来说，在制度建设中实现机制创新更实用。”闯红灯现象在国内的大马路上屡禁难止，他建议，不妨借鉴间接管理的方式。在美国，一般定居6个月就会有一个社会安全号，如果纳税有不光彩记录，贷款、买房等都会受影响。“这是一种间接管理，不诚信记录会跟随你，妨碍你做其他事情。所以，美国人像爱护自己生命一样珍视自己的信誉。当前我们正在推行社会诚信保障立法，运用机制保障诚信建设，是我们思考的关键问题。

　　打造投资环境，几乎是各地政府考虑的要务。美国也不例外。在刘欣看来，佐治亚州政府部门十分重视与域内企业、团体及中介机构的合作，共同提升整体环境。一个可以佐证的例子是，由于人口向郊区转移，美国大城市中心城区有空壳化的趋势，亚特兰大市也是如此。为了活跃城市中心区的经济，盘活城市中心土地、房屋等存量资产，佐治亚州及亚特兰大市政府积极动员大企业参与市中心的改建和重建，由一家大公司捐巨资，其它公司如可口可乐等友情赞助，共同建成号称目前全世界最大的室内水族馆，为聚集城市中心人气、商气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目前，水族馆也一跃成为佐治亚州知名旅游景点。

　　启示之形象代言，“贴身”宣传四川

　　用明尼苏达州农业厅金·豪森厅长的话说，“他们是来自东方古国的友好使者”。在美国地方政府部门顶岗培训的四川干部，或许可以是特殊的四川形象代言人。充分利用培训的桥梁作用，进一步加强政府之间的了解，在美国“贴身”宣传四川，促进四川与国外地方政府在经济、社会、文化等领域的国际交往，是扩大对外开放，使四川走向世界的一个重要窗口。

　　在马丁县的玉米及产业博览会上，罗晓东的东方人面孔很显眼。当地《中西论坛报》记者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特殊”情况，约罗晓东采访。第一次面对外国记者，罗晓东不慌不忙回答对方两个问题后，话峰一转，宣传起天府之国的种种魅力——大熊猫之乡、山清水秀、物产丰富。对方眼睛睁得大大的，连说“GOOD！”第二天，这家报纸以“中国访问者寻找他的国家农业的未来”为题，在头版刊出报道。

　　不仅是“守株待兔”，他还和赵世勇主动出击，在发行覆盖美国中西部五个州的《华兴双周报》上，分别发表文章宣传四川。其中，一篇《四川——中国未来的加州》披露四川优势和投资开发前景，引起当地投资者的浓厚兴趣，许多公司专门派人来咨询。

　　刘欣在一次偶然中听说亚特兰大市一个民间社团对自贡灯会很感兴趣，准备引入美国巡展。他赶紧把这个信息反馈回四川，并促成双方建立联系。佐治亚州一世界500强企业欲在中国找市场的消息传进刘欣耳朵里，在他的努力下，该企业已两次到四川考察，谈判在进行中。

　　更多的是双方理念的交流。尽管中美经济交往多年，但很多美国企业仍不清楚中国企业的贸易方式。对此，多年从事国际贸易的刘欣有些感喟。“一天，一个做软件的企业来找我咨询，说准备进入中国市场，打算采取电话或函件的方式与中方接洽。”在美国，的确有很多生意是靠电话、传真和函件做成的，可东方人做生意的窍门首先是企业间的实地考察，彼此熟悉后才可能做成。在刘欣的力促下，该企业决定入乡随俗，到中国市场实地考察。

　　服务·效率·执行力相同的关键词

　　尽管不同国家的政治体制差异很大，但市场经济条件下，政府宏观管理以及公共管理的理念和方法具有很大程度的共性。服务、效率、管理、执行力，在美国政府部门，这些仍是关键词。

　　体验之官员的全方位“服务”

　　什么是服务型政府？从细节来看，一位农业厅厅长花2个小时，听推销商滔滔不绝地推销自己的产品，不见愠怒，反而提了很多建议。从理念来看，一个美国官员解释：“为他们提供服务是我的职责，也是政府部门存在的价值。”

　　2006年1月，赵世勇刚到明尼苏达州农业厅任“厅长助理”不久，厅长金·豪森突然通知他一起听取一位废弃物处理商的汇报。听完才明白，这位叫吉姆的商人原来是在推销自己的设备。在国内，这种上门推销的事很多，但多数时候“不受欢迎”，很多办公场所都贴有“禁止小商小贩进入”的标贴。

　　出人意料的是，吉姆滔滔不绝的2小时推销，金·豪森一直耐心倾听，不时记录着，还提出很多建议。金·豪森甚至要求在场的市场处处长，为吉姆提供详细的促销计划。“为他们提供服务是我的职责。”金·豪森对赵世勇解释：明尼苏达州农业厅的职责是行政执法、市场推进和提供服务。

　　即使是行政执法，服务也是前提。同在明尼苏达州农业厅任“厅长助理”的罗晓东一次和基层片区工作员到一个新开超市检查食品储存情况。仔细核对进货记录和进仓记录，工作人员发现当天进仓库的两种食品没登记。

　　“按当地法规，该超市违规了。”但工作人员没有急于开罚单，而是根据条款指出超市存在的问题，并约定整改期。接下来有怎样的监管措施呢？“其后进行不预先通知的检查，一旦再查出问题，将严惩。这样的服务性检查，实际上起到教育和督促作用，很管用。”

　　肖军在佐治亚州小企业发展中心任主任助理的第二天，就深刻体会到政府部门如何进行全方位服务。当日，一个塑料回收公司老板打电话给中心主任伯里·梅内克，说公司遇到问题，规模上不去，请求帮助。接到电话，伯里·梅内克马上带着肖军出发了。肖军注意到，伯里·梅内克带着一大叠资料。

　　到了现场，伯里·梅内克拿出材料，从法律、政策、担保等多方面为企业解释政府和市场的情况。2个小时过去了，已是中午吃饭时间，伯里·梅内克却告辞了。他留给公司老板的唯一要求是——在中心的网站上填写一份对本次服务是否满意的调查表。

　　体验之事事到位的执行力

　　什么是高效的执行力？从细节来看，一位市民提出的一件小事，能在1个小时后得到回复，提供详细的解决路径，并有人在事后关心解决结果。从理念来看，这体现政府部门运转的丝丝入扣。执行力与会议多并不相悖，关键看会议是否解决实质问题。

　　“来美国之前，本以为美国会议很少，其实不然。”在赵世勇的经历中，最多的一天开过5个会，每个会议都体现出相当高的效率，没有长篇大论，直奔要解决的核心问题。

　　一次，明尼苏达州农业厅副厅长佩里主持召开会议，研究养猪场空气质量问题。会议先由资源环境管理处处长介绍明州养猪场空气质量现状、州议员及基层政府对此的看法，以及如何争取州议会经费支持等，然后与会专家发言。发言完了，佩里说了两句感谢之类的话，就结束了会议。

　　赵世勇不解地问佩里：“为什么你不作总结？”佩里说：“会前，对许多问题我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看法，开会只是验证我的看法是否正确而已。如果大家的看法一致，总结就显得多余了。”

　　赵世勇的亲身体验让他感叹：“高效的执行力是一种享受。”刚到明尼苏达大学，他想通过学校局域网查找一些关于美国农业系统运作的资料。一个星期天上午，他向学校图书馆发了封电子邮件。1个小时后，图书管理员打来电话，仔细询问需要的科目。下午，赵世勇接到回电，说经查阅，资料只在政府类图书馆才有，并提供详细的联系方式，还热心地代为联系。“当晚，我获得了所需的资料。”更意外的是，星期一早上，他收到学校图书馆发来的电子邮件，请求确认是否已获得相关资料，并询问还需要什么帮助。

　　体验之美国式绩效考核

　　什么是政府部门内部高效的管理？从细节来看，一个电子日程表，将每天办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见人的时间与地点、办事的结果精确到几时几分；一个雇员3个月内3次迟到，前两次“黄牌”警告，第三次直接被罚下场。从理念来看，对内部的严格管理，是保证政府部门高效运行和提高执政能力的前提，而有效的管理必须是对制度不折不扣的执行。

　　“美国政府部门靠什么运行？用人的原则是什么？有无考核体系？有无目标管理？同事之间关系如何维系？有无奖惩办法？”面对伯里·梅内克，肖军提出一连串问题，而得到的回答是两个字：制度。

　　佐治亚州中小企业中心在全州有工作人员近100人，约束他们的是一本8章136条的《雇员手册》。“整整一本书。”肖军感慨地说，从雇用到辞退、从工作业绩评估到道德行为规范，设计之细，无所不包。雇员们都说手册是中心的一部“内部法律”，每一项都得不折不扣地执行，如要求雇员工作时间绝对禁酒，公共场所不得抽烟。一位雇员因为午饭时喝了酒脸红，被客户投诉，当年职位没得到提升，奖金也没拿到。

　　中小企业中心内部专门有一个电子版工作记录表，记录每位雇员当天工作情况，如办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见人的时间与地点、办事结果等。通过记录表，中心主任随时掌握遍及全州的所有工作人员每天的工作情况。

　　明州农业厅也有类似记录表，内容更详细。每次下基层执法，罗晓东也需要毫不例外地向厅里报告工作过程，几时几分在哪里吃饭，几时几分在哪里开车都写得清清楚楚。“这像我们的工作记事本，但更加强调细节，便于随时监督和及时了解工作进展。”

　　在肖军实习期间，一位与主任伯里·梅内克私交很好的雇员被辞退了，原因是在过去3个月内3次迟到。第一次迟到，主任叫他到办公室进行口头提醒，并记下陈述的理由。没过两周，他又迟到，主任严厉告知，当年休假天数将受影响。今年1月，迟到第三次发生，主任拿出上两次记录和他的保证，遗憾地告诉他，已违反《雇员手册》的相关规定，不适合再工作下去。第二天，雇员办完手续自己走人。

　　对雇员工作业绩考核和评议，佐治亚州中小企业中心主要在平常进行，以服务对象的满意程度为主要指标。中心雇员在向社会提供服务后，必须要求服务对象实名制填写“客户满意程度调查表”。调查表直接返回中心办公室，雇员并不掌握调查表。涉及服务是否按约定时间进行、服务内容的可靠程度、服务是否专业化、知识面如何、是否对你有帮助、责任心如何、服务是否全面、是否值得信任、服务的文明礼貌情况、是否主动与你保持联系等事项，每一项按“5分制”打分，“5分”表示最满意，“4分”为很满意，“3分”为满意，“2分”为一般，“1分”为很不满意。

　　一位雇员在两个月内得了5张全是3分的调查表，伯里找他谈话进行批评。那位雇员解释，他与妻子在闹离婚，情绪不太好，工作自然有点马虎。伯里表示理解与同情，但强调这与工作没有关系。在随后几个月里，这位雇员工作没有改进，伯里指出他的状态已不适应现在的工作。很快，这位雇员主动提出辞职。

　　体验之政府管理的重心在哪里

　　政府管理的重心在哪里？市场机制不能有效调节的领域要管，如自然垄断行业。但什么都管吗？不是。监控其成本，政府就能对企业经营状况了如指掌，垄断企业也就不能随意涨价了。

　　刘铁任佐治亚州公共服务委员会委员实习助理时，有大量机会参与当地公共事业管理实践。“服务型政府并不排斥行业管理，涉及到千家万户利益的社会公共事业，政府部门是在严管。”

　　如何严管？他注意到400多万人口的亚特兰大市竟然有12家燃气供应商，一旦对燃气质量、价格不满意，消费者可以随时“倒戈”，选择其他供应商。然而在1998年前，亚特兰大市的燃气供输却完全由AGL公司垄断。当年，佐治亚州立法将燃气行业强行分成管道和供气两部分。管道部分依然维持AGL公司的垄断经营局面，供气部分开放市场，引入其他公司。

　　而政府的管理重点就放在依然垄断的AGL公司，规定其盈利率只能控制在一定空间内，政府部门对其实行成本监控。在佐治亚州公共服务委员会里，管理燃气行业的有12个人，其中6个是财务管理——专职审核各公司的成本，并向社会公布。一次，他随维多利亚女士去AGL公司审核成本。“一笔几美元的支出都要反复查核”，企业的实际成本完全透明，在举行听证会调整价格时，公众对企业收支情况知晓程度高，听证会结果不至引发太大争议。

　　这不禁让他想起以前工作中碰到的情况。同是在1998年，刘铁在主持起草审查四川省第一部燃气管理条例时，也曾绞尽脑汁，考虑如何打破垄断、保护消费者权益。考虑到旧城区燃气公司垄断局面无法打破，新建城区则可以通过招投标的方式进行。后来在实际操作过程中，有的城市新建城区虽然引入不只一家燃气公司，但各自仍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继续垄断。

　　“目前，无论从体制和机制来看，在我国的城市燃气行业实行供气和管道分离，监控垄断企业成本，都没有障碍。”刘铁认为。

　　在管理中如何节省行政成本？刘铁认为，这是一种智慧。治理企业排污是个世界性的难题，刘铁拿出一份2006年6月19日的《人民日报》，上面登载着广东一企业日偷排污水20万吨，宁愿受罚也不治污的消息。

　　“排污，在我国大多是靠检查，猫捉老鼠式的管理，行政成本非常高。环保部门也不可能24小时守着，一旦偷排造成环境污染，老百姓就成了受害者。”据刘铁介绍，佐治亚州立法规定，企业向河流排污，由政府对其设计方案进行审查，企业必须将排污口设在自己的取水口上游。“如果企业污染水源，第一个受害者将是自己。”如此，企业很重视污染治理，政府不用花太大代价，就能保证公共利益。

　　首创官员外训模式引起强烈反响

　　明尼苏达州对四川外训官员的热情不仅体现在当地媒体上。明州州长迪姆·帕兰特积极支持四川官员到明州岗位实习，并认为首批两位年轻官员“素质高”。玛莉副州长说，明州政府期待更多的四川省政府官员到明州培训、实习和考察，将顶岗实习的范围、内容和层次进一步扩大。明州卫生、教育、经济发展、贸易厅等部门纷纷表示，愿意接待更多的四川官员。

　　美国联邦政府农业部前副部长、美国中美贸易谈判农业首席代表艾德修教授一直指导赵世勇和罗晓东的实习培训，谈到对两位中国官员的印象时说：“在我作为美国政府农业首席谈判代表时，我强调中国农业对世界农业的极端重要性，中国加入WTO，参与世界事务，对世界经济与和平发展的极端重要性。通过与四川两位年轻农业官员的半年接触和深入交流，我更加坚定了对中国在世界事务中重要意义的认识。”

　　佐治亚州大学政府研究所主任丹德宁在写给四川省政府的一封信中说：“刘欣、肖军、刘铁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卓越的职业能力和认真负责的精神，展示了四川和他们所在工作部门的精神风貌。”而亚特兰大恒特投资顾问公司董事长琼·瑞在博客上说：“四川省三位官员思维敏捷、思想开放，具有很高的潜质。从他们所具备的高素质看，我们有理由相信四川的前景十分光明。”

　　四川官员外训模式，也引起了国家有关部门的关注。到明州访问的国家外国专家局副局长孙照华，对四川省派干部赴美国政府部门顶岗实习培训项目给予高度评价。中国驻美国大使馆郑泽光公使认为，这样的培训项目很有创意、项目设计非常新颖，让国内的干部实实在在经历美国政府部门运作实践，对于改进我们的工作帮助很大。中国驻芝加哥总领事馆总领事徐尽忠评价，这是“境外培训的重大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