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三峡工程建成后,三峡库区将淹没耕地35.69万亩，动迁移民120余万人,形成一个西起重庆，东至湖北宜昌，跨径两省市18个区县的超大型人工水库,库区长达600多公里，直接或间接的影响库区流域5.67万平方公里，2000余万人口的经济社会发展。工程建成后，区域内长江水流减缓，对污水的自净能力变低，库区水体变质发生生态灾难的可能性极大。三峡库区能否实现可持续发展是一个迫在眉睫不容回避的问题。

    经济能否实现可持续发展，取决于能否实现两个基本的目标，一是经济要实现增长，二是经济增长的过程是一个可持续的过程。经济能否实现增长，取决于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的积累或投入能否为经济增长提供足够的动力；而经济增长是否具有可持续性，则取决于生态环境能否为不断积累增长的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提供持续的支撑力。换句话说，就是在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的积累不断增长时，是否有足够的、不断增长的生态资本积累与此相适应，这是我们判定经济增长是否是一个可持续过程的一个基本标准。

    物质资本是通过人在经济活动中投资由人类创造的社会物质财富。

    人力资本是通过人们经济社会活动的投资所形成的人的素质的提高，即对人力的投资所形成的资本。

    生态资本是存在于自然界并可用于人类社会活动的自然资产，但并不能理解为“纯天然的恩赐”。这是因为，在现代生态系统中的生态环境已经不是“天然的自然”，而是“人化的自然”。那种没有经过人类劳动改变的“天然的自然”已为数不多了。因此，只有投入一定量的人类劳动，才能再生产出达到维持生态环境具有人类生存和经济社会发展所需要的使用价值。在多数情况下，生态资本实质上是人造的“自然资本”。生态系统作为一个整体的使用价值，呈现出各种环境要素的总体状态对人类社会生存与发展的有用性。现代社会越发展，人类就越要求优美的生态环境质量，生态系统的整体有用性也就越来越重要。

    三峡库区可持续发展困难重重

    一个地区的经济增长，主要的推动力来自于资金、技术、土地、劳动力、人才、知识等各种要素的投入，从三峡库区经济发展的要素供给看，除简单劳动力过剩之外，资金、技术、人才等要素特别缺乏，实现库区经济快速增长的一个重要决定因素就是这些缺乏的要素能不能从内部更多更快地积累，并大量从发达地区吸引进库区。那么，要素是根据什么积累和流动的呢？在市场经济条件下，要素的流动看是要追求效益的。哪个地区的资金利润、工资待遇、技术价格、企业家报酬等高，它对要素的吸引力就强，要素就往哪里流动。这是经济学的一个基本法则，也是三峡库区能否实现经济快速增长的关键。从三峡库区的现状看，对要素的吸引力是及其缺乏的。同时，大量相对较优的平坝河谷地带被淹没，使本已十分匮乏的土地资源更加匮乏。要用因三峡工程建设而减少了几十万亩宝贵土地资源的三峡库区消化容纳百万以上的移民，将会使库区的生态系统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和严峻的形势。

    (一)物质资本积累的障碍

    从库区的信贷资金流动看，由过去的计划控制、额度管理改变为存贷挂钩和资产负债风险管理，这就使得信贷资金的流动要讲安全和效益。将库区与发达地区比较，信贷资金投在发达地区要比投在库区收益高且安全。因此，信贷资金可以随着金融体系内部的同业拆借市场，从收益较低和风险较大的库区向收益较高和风险较低的发达地区流动。库区储蓄积累的一部分资本就通过这一渠道流出了。

    从资本要素的流动看，由于发达地区上市公司的密度和规模远高于库区，资金流入与流出之比也要远高于库区，库区居民储蓄积累的一部分资金又通过“居民购买股票──资本市场──发达地区”渠道流出。

    在库区，物质资本积累最大的障碍是体制因素。内部要素积累和外部要素流入遇到非生产经营性系统负担太重和生产经营系统薄弱的矛盾。在库区，有的县的生产总值不及沿海一个村，但其党政社团和教育事业单位一应俱全，且相对规模较大，使库区企业对党政社团和教育单位运行经费的负担过重，影响了企业的内部积累能力；由于企业过少，财政支出能力弱，供养的非经营单位的人员规模过大，使库区党务、行政、社团、教育等工作和事业的运转受到财政预算短缺的限制，于是企业的税收要分文不少地收上来，捉襟见肘的财政预算使政府扶持经济发展的余地很小；另外，一些政府部门巧立各种名目，向企业、个体经营者和农户尽可能多地收取各种费用，以维持运转。这就使得库区企业和家庭的储蓄能力大大下降，大多数城镇企业和农业家庭只能维持简单再生产。

    从外部要素流入的形势分析，由于库区剩余劳动力多、工资低，加上库区政府实行了一些招商引资的优惠政策，应当能够吸引一些外部要素流入，主要是通过外部投资者到库区兴办企业、从事个体私营经济等方式进行，但在实际要素流动中，这种比较优势却被体制和环境方面的问题抵消了。

    从政府管理经济的方式看，库区政府还基本上或大部分习惯于计划经济时期的行政直接指挥方式，这种行政直接干预微观经济领域的效率远不如通过竞争使市场机制发挥作用有效率，使区域经济有了明显的政府经济特征，要素配置的效益低下。再就是一些政府部门由于自身的权力和利益驱动，在与外部投资经营者打交道中规章制度太多，手续太繁，时间太长，成本太高，使一些外部投资者望而却步。

    从库区产业在全国产业结构中的分工看，或把库区内产业与区外发达地区的产业相比较，目前库区的产业构成，由于其发展水平、劳动力素质、技术装备水平、技术创新能力和基础设施条件等因素的影响，基本上是劳动密集型、资源生产型或原材料粗加工型产业，这些类型的产业总体上是低附加值的，利润水平低，且产品的收入需求弹性小，市场很不稳定。而与此对应的区外发达地区的产业总体上则是成品深加工或高技术产业，如临近的重庆市和成都市，其产品的附加值高，收入的需求弹性大，虽市场竞争激烈，但却有丰厚的利润回报。同时，库区不仅是区外的原材料和上游产品供给地，而且还是区外工业制成品或生活消费品的销售市场。这一进一出，使库区产品低附加值输出，区外产品高附加值输入，库区企业流失了大量的净收益。库区的产业结构落后，在产业分工中总体处于不利地位也是库区企业资本积累的一个重大障碍。

    (二)人力资本积累的障碍

    劳动力和人才的地区间流动，更要追逐其收益水平。以人力资本的收益看，库区与区外发达地区相比较，区内收益显然要低得多，在利益机制的作用下，人力资本会自然地由区内向区外流动，而绝不会是相反。一个地区的人力资本收效率高，说明这个地区对人力资本的利用率高。人力资本作为最重要的生产要素的流向，根本上还是取决于企业收益水平的高低。库区生产经营系统收益水平总体不高，难于吸引人力资本要素，同时，也由于库区生产经营系统收益水平低，使其能够容纳人才并使人才发挥应有作用的岗位数量极其有限。

    由于库区短缺财政的预算约束，在教育方面的投入不足, 而库区的教育主要是初等和中等教育, 造就的是人力资本的“上游产品”，这些上游产品通过高考到外地学习毕业后，其中的绝大部分流向了经济发达地区，即使库区自己培养的大中专毕业生每年也大量地流向区外发达地区，其结果是库区在极其困难的情况下投资于教育所形成的人力资本“成品或半成品”大部流失。形成了“经济发展水平低──教育投入少──要素收益率低──人力资本流失──经济发展水平低”的陷井。恢复高考制度以来，每年都有大量学生通过高考离开库区，学后不归的为数不少，特别是有见地、有造诣的青年人才大多数流到了外地。在学后返回库区的学生中，又有一部分人常常陷入找不到合适的岗位而无法就业的困境，这使得人力资本的积累陷入了又一个陷井，即“人力资本匮乏──企业素质低──就业岗位少──人力资本匮乏”。

    在库区内部的人力资本使用上，同样存在低效率的问题。库区的非生产经营系统与其生产经营系统相比较，规模过大，但其人员作为一个群体凭借权力或智力得到的收益，比在生产经营系统得到的收益大得多，而且稳定。这样，人力资本在库区内部非生产经营系统和生产经营系统分配时，人力资本往往被吸引到医疗系统、教育文化系统和党政机关。在利益机制的作用下，越是需要高素质人才的生产经营系统，越是得不到分配，甚至原有的存量也流出了。

    (三)生态资本的现状及其积累的障碍

    １、现状堪忧。

    从地理位置、地貌特征、资源状况、人口素质等综合因素来看，三峡库区在国内具有贫困地区的典型特征。贫困地区在其发展道路的选择上，大多数是粗放式经营，低水平重复建设多，资源浪费严重。近十几年来，三峡库区的经济有了一定程度的增长，但其产业的结构和等级决定其经济增长的模式总体上是粗放的，经济增长付出的环境代价是巨大的。水环境方面，除城市生产、生活废水排放造成库区水环境(以河流为主，包括湖、库、地下水等)受到不同程度的污染外。库区山地丘陵广布，泥石流、山体滑坡等灾害频繁，水土流失严重。全库区水土流失面积4.35万平方公里,占重庆市土地总面积的52.8%，每年土壤流失量大于国家标准3－10倍，是长江上游水土流失最严重的地区之一。

    ２、资源开发利用率低。

    农业资源方面，库区具有4000多种植物资源和500多种动物资源,形成了以桐油、生漆、柑桔为代表的一大批优质农林特产品。但是，库区耕地面积少且坡耕地居多，1998年库区人均耕地0.81亩，比全国平均水平低0.32亩，坡耕地占耕地总面积的 95.3%。三峡工程建成蓄水后,耕地面积进一步减少，土地资源更加短缺。矿产利用方面，库区矿产资源40余种，质量稳定，品位较高、分布集中、易于开采，特别是天然气、盐矿、石灰石等优势明显。天然气探明储量3175亿立方米，1998年产量为37亿立方米，颇具特色。岩盐远景储量3000亿吨，开发价值很高。但目前矿产资源合理化开发利用不够，回采率低，管理不善，资金不足，规模太小，浪费严重，资源优势尚未得到有效开发和利用。

    ３、三峡工程建设和移民开发将给库区生态资本积累造成更大的压力。

    三峡工程竣工后将淹没陆地面积632平方公里，城镇140个，工矿企业1599个,搬迁移民120万人。水位升高将淹没大量相对肥沃的江河冲积滩地，而大量城镇、企业和移民搬迁安置，将占用更加有限的土地资源。三峡工程蓄水后将产生1084平方公里水面的人工水库。由于长江水速减缓，水在库区停留时间增加，水域环境容量相应降低，生态功能变得相对脆弱。库区26条主要长江支流在建坝后将形成若干偏离主航道较远的库湾，其流速将小于主航道，泥沙淤积，污染物自净能力更低，易造成局部水质恶化，同时，库区水位上升将造成环境稳定性降低，山体滑坡、崩塌、泥石流有可能加剧。长江流速减缓将导致库区泥沙淤积与日俱增，水库容量减少，防洪能力降低。由于库区是全国八大连片贫困区域之一，90%以上都是小型企业,生产力落后，工业布局不合理，技术工艺落后，污染很大。库区劳动力由第一产业向二、三产业转移将使农村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加快，特别是乡镇企业将迅猛发展，城市基础设施建设也将加快。由于乡镇企业大多是初级工业，技术水平低，能源、资源消耗量大，农村的环境污染和生态建设面临严峻形势。

    综上所述，一个地区要实现经济可持续发展，则必须使物质资本、人力资本、生态资本有机结合，共同发展。而就三峡库区的实际情况而言，在市场机制的作用下，这三种资本的积累都存在重大障碍。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困境，其实质是由客观的经济规律决定的，在发展经济学中阐述的“贫困恶性循环”理论所描述的正是这种困境。贫困地区在供给和需求两个方面都存在恶性循环，即“低收入──低资本形成──低产出率──低产出──低收入”。贫穷既是原因，又是结果，是一个陷井。三峡库区的情况基本上是如此，所不同的是，库区现有的极其宝贵的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在利益机制的作用下，仍然在大量地流出。“马太效应”之所以成为一种普遍的经济现象，是有其深刻的客观规律性的。

    三峡库区要实现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一些诸如交通运距长、运输成本高这样的影响收益率的因素是主观上无法改变的。但是，中央财政支持、制度创新、政府机构改革等，会使库区企业承担的社会成本部分大大下降，即企业的一些内部化了的社会成本外部化；政府机构的改革，不仅可以降低企业的上层建筑负担，还可以使更多的社会精英和人力资本分配于创造财富的系统；由各级政府投入的生态环境建设，可增加生态资本积累。如果在这几个关键的环节没有有力的措施加以改善，库区的可持续发展从经济分析的角度看，很可能会落空。

    不能设想，象库区这样如此贫瘠狭窄的土地能够长期容纳得下如此密集的人口，落后的生产方式会加剧环境的恶化，贫穷会逼迫人们直接向自然伸手。长江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是上苍的对我们的慷慨赠与，养育了4.5亿人口，贡献了全国75％的产值，库区生态的恶化会直接或间接的影响全流域。难以想象，一江污水向东流的情景，会是个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