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www.sciencehuman.com 科学人 网站 2006-08-17
在喜马拉雅山南麓、海拔4360米的帕里镇,近年来,随着虫草生意日渐兴隆,由此引发的生态危机,让人甚为担忧……
摄影/写文 本报记者 陈剑
以虫草为生
头裹围巾、面戴口罩的藏族姑娘卓玛在一簇小叶杜鹃旁停下,几位在草地上匍匐前行的姐妹欣喜地围拢过来。卓玛用一把小镢头小心翼翼地把虫草连根挖出,一同被铲出地表的还有一块不小的草皮和两朵紫色的野花。
“每天都有很多乡亲到这里来挖虫草,七八月份是最后的时节,秋天来临,山上的虫草越来越少了。”卓玛说,明年他们就不能像现在这样自由地上山挖虫草了。据了解,上级有关部门的通知已经传达到他们所在的帕里镇,“明年将对虫草的采挖进行严格的管理和控制”。
帕里镇地处喜马拉雅山南麓,海拔4360米,以“世界最高镇”而著称。这里得天独厚的雪山草原孕育了丰富的药材资源,除盛产虫草外,还有雪莲花、红景天等珍贵药材。当地老人介绍,五六十年前,虫草是没有人挖的,当时牧民流传着这样一句话:“牦牛吃的是虫草,洗的是温泉,喝的是矿泉。”
“帕里镇是一个以农牧业为主的乡镇,随着近年来虫草生意的兴隆,采挖虫草成为当地百姓的主要收入来源。”该镇镇长晋美介绍,1980年代以前,作为一种中药材,虫草的收购价格每斤只有12元,近几年来,其价格一路攀升。帕里镇共有500多户人家,每户基本都有2~3人在从事虫草采挖。据统计,去年该镇的虫草收入近400万元。
采挖虫草的时节主要是在每年的4月至8月,交易旺盛的时期集中在五六月份。据介绍,虫草具有补气养血之功效,当地人常用它来泡酒。“一根虫草抵得上一斤羊肉。”
从日喀则到亚东的简易公路横穿帕里镇,这也是镇上惟一的街道。每天傍晚,这里便成了一个虫草交易的集市,来自各地的商人在这里收购村民们刚采挖回来的虫草。人们三五成群,有的蹲在地上围成一圈,有的依着拖拉机,讨价还价,有时还因为虫草的价格争得脸红耳赤。
“你看,能再加点吗?”格桑·曲珍拿着几根参差不齐的虫草对前来收购的小贩说。小贩摘下脸上戴的墨镜,用手掸了掸虫草上沾着的湿泥,并逐一捏着这几根粗细不等的虫草。“这些细草价格贱得很,根本卖不了几个钱。”小贩一边喃喃地念叨,一边拿出3张崭新的10元纸币。在曲珍的一再央求下,小贩才又很不情愿地从荷包里掏出几张发旧的一元纸币。
7月11日,正值藏历5月15日,是当地传统的“林卡节”。那天,村民们都没有上山挖虫草,大家相约来到卓木拉日雪山脚下,用哈达和青稞面拜祭山神。随后,人们在草地上搭起帐篷,一边喝着青稞酒、酥油茶,一边弹起六弦琴,唱起藏族民歌。扎西·罗布在山神面前,许了一个朴实的愿望,他希望来年能挖到更多的虫草。“现在虫草不好挖,人越来越多了。”他说。
虫草市场上的诱惑
次旺·欧珠才满24岁,但从事收购虫草的行当已7年了。他家住在离帕里镇不远的康布乡。1998年初中毕业后,家里没钱供他上高中,他只好跟着大人们上山挖虫草。“那个时候,整天起早贪黑,去晚了,好东西都被别人挖走了。运气好的时候,一天可以挖好几十根,运气不好的时候,一根都见不着。”他说,挖虫草挣的都是血汗钱。跟收虫草的人打交道多了,次旺逐渐意识到收虫草比挖虫草更来钱,半年后靠着自己挖虫草挣来的一点辛苦钱,他和几个乡亲一起做起了收虫草的生意。
如今的次旺已经俨然一个小老板的派头。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墨镜,左手捧着一个铁皮盒子,右手揣着一沓钞票,在镇上的街头一站,便被刚从山上挖虫草回来的人们团团围住。
通常隔一星期,次旺会去一趟日喀则,把收购来的虫草卖给那里的大老板。“在帕里镇8000多元1斤的虫草,在日喀则能卖到1万元左右。”他说,但行情不好的时候,货会砸在手里,几个月也销不出去。“虫草就像股票一样,价格时涨时跌。有时,前些天5元钱一根的虫草,这几天8元钱才能收购到。”他说,这时他会像城里人抛售股票那样,马上把手头的虫草就地卖出去。“价格的变化转瞬即逝,稍不留神,商机就溜走了。”他时常对自己说。
随着外界市场对虫草需求的日益增加,来到帕里镇收购虫草的生意人越来越多,除了本地人外,他们更多来自青海、甘肃、四川等内地省份。据村民介绍,今年6月,湖南一家药厂的老板千里迢迢从长沙赶到这里,以每斤近万元的价格,一下子从当地收购了50多斤的虫草。
“对于内地人而言,一提到藏药,首先想到的便是虫草。”从内地来到西藏做药材生意的潘红梅女士说,虫草在藏药中算得上是价值最大、知名度最高的一种滋补类药品。随着人们保健意识的增强和对虫草营养价值认识的加深,作为稀缺资源的虫草在国内外市场上受到越来越多人的追捧,特别是在香港和东南亚市场上更是供不应求。
1997年,她刚来西藏的时候,当时质量顶级的虫草每斤最多才4500元,现在这个价格已经疯涨到了6万元。据分析,由于对虫草的需求至今未减,今后几年虫草价格还将上涨。
据广州黄埔海关的统计,今年上半年广东口岸的虫草出口量呈现量增价扬的趋势。以一般贸易商品出口到香港地区的虫草共计2300多公斤,折合1000多万美元,同比增长了60%和101%。出口的平均价格为4600美元/公斤,增长了26%。
滥采虫草带来的生态危机
近日有媒体报道,青海部分地区出现了乱挖、窃采虫草的现象,对当地的生态环境构成了严重的威胁。有评论指出,若不加强管理,虫草有可能成为中国的第二个“发菜”。
在上个世纪末,由于巨大经济利益的驱使,搂发菜“大军”的大量涌入,致使宁夏、内蒙古等地区的沙化进一步加剧。2000年,国家有关部门下发了《关于禁止采集和销售发菜,制止滥挖甘草和麻黄有关问题的通知》,取缔了发菜市场。可在暴利的诱惑下,一些地方发菜市场由地上转到地下,每公斤发菜从以前的160多元飙升到280多元。
“具体来说,虫草和发菜还是有很大差别的。”中国科学院研究高原生态的专家解焱博士分析说,发菜的根系发达,在地面上成片生长,是主要的防风、固沙植物。若把发菜挖掉,会直接造成当地的水土流失。虫草的个体较小,分散在草甸和矮小的灌木之中,挖掉虫草后,造成的直接影响不是那么明显。
但事实并非人们想像中的那样。挖虫草,一般工具是专用的镢头和小铲。发现虫草后,为不破坏虫体,人们就将周围的草皮连土一起挖出。以前人们挖虫草还要留下一些做种,不一次挖尽;但现在人们恨不得一下子挖出所有虫草,极少有人会将草皮和土回填。这样一来,挖一根虫草最少要破坏30平方厘米左右的草皮。而采挖过程中被践踏、碾压的面积更大。为了找到一根虫草,一个人必须在苔原上反复徒步几小时,鞋底会践踏好几亩草地。
除植被破坏外,成千上万人挖掘留下的空洞,也大大加快了雨季中水土流失的速度。采挖虫草,人们必须在苔原上吃住睡一天,丢弃大量生活垃圾,为了做饭、烤火,还要烧掉苔原上的一些小灌木。
“青藏高原的生态本来就很脆弱,地表的植被遭到破坏后,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解焱博士很是忧虑,虫草资源是可以再生利用的,但是要讲究采挖的方式,避免毁坏性地掠夺虫草资源和对生态造成的破坏。在她心里,虫草不应成为第二个发菜。
“目前虫草的资源是有限的,今年挖多了,明年就会减少。”镇长晋美说,虫草固然给老百姓带来了莫大的实惠,但如果过度开发,资源势必会枯竭。据了解,一只蝙蝠蛾从产卵到幼虫感染冬虫夏草菌,最后变成真正的虫草,前后大概需要五六年的时间。
帕里镇位于西藏亚东县境内,是藏区腹地通往亚东边贸口岸的必经之地。目前帕里镇当地的虫草资源,仅限本地百姓上山采挖。“有些时候,外地来的人偷偷摸摸地挖虫草,我们根本不知道。”晋美甚为担忧。今年7月,亚东乃堆拉山口中印边贸通道恢复,人员流动量急剧增加。“由虫草引发的生态危机,可能会越来越明显。”
所幸的是,今年4月,西藏自治区颁布并实施了《西藏自治区冬虫夏草采集管理暂行办法》,亚东县也正在据此制定对虫草采挖的相关管理细则。
“今后,凡是上山挖虫草者,都必须办理虫草采挖许可证,相关部门会定时上山清查。”晋美说,虫草采集人员申办虫草采集证时,要依法缴纳草原植被恢复费。“持证人数是会严格控制的,并且要求采挖人员在挖出虫草后必须把土回填,尽可能地降低对生态环境的破坏。”他补充强调说。
生长在绿草与百花丛中的虫草。虫草在藏语里叫“雅扎滚布”,即冬虫夏草,它是由昆虫和真菌联合而生。夏草(真菌)于冬季前后侵入虫草蝙蝠蛾的幼虫体内,吸收蚕丝而发展菌丝,待菌丝充满体内,虫即僵死,到了夏季,从死虫的头顶上长出菌座,露出土面,故名夏草。冬虫夏草是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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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玛(左)和姐妹们“全副武装”,匍匐在草地上寻找虫草。远处是白雪皑皑的卓木拉日雪峰,海拔7364米。卓玛说,她的家就在雪山下的帕里镇,她用挖虫草挣的钱,给自己买了漂亮的衣服和首饰。
每天傍晚,帕里镇街头便成了一个热闹的虫草交易市场。一位刚下山归来的乡民正在和两位收虫草的生意人讨价还价。
一位游客正准备把购买的虫草包裹起来。
[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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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高原上的挖掘——冬虫夏草
□杨 田/文
藏高原上的神草
冬虫夏草可谓中国独一无二的物种,而青藏高原则是冬虫夏草的故乡。据统计,世界冬虫夏草98%的采挖量来自中国的青藏高原,并以青海省的果洛、玉树、海南、黄南,西藏的那曲、山南、昌都、林芝和四川的阿坝、甘孜等地为主要产区。
在青海和西藏境内,凡海拔至4000米左右的高寒地带坡度草甸地貌中,几乎都生长着冬虫夏草。
藏族民间,关于虫草的美丽传说多不胜数。当地人对采挖虫草非常慎重,实在需要用虫草作药材时,会以虔诚和敬畏的心情采挖,能挖50斤的只挖5斤,挖的时候也会极其小心,尽量不留下采挖的残坑,不破坏草甸植被。
由于藏民对自己生存土地抱有敬畏之心,加之当地政府对高原地区草原植被保护的不断加强,对草原采取负责到户的方式,有效保护了草原生态资源不被过度利用。
由平淡走向火爆
建国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冬虫夏草的采挖并不火爆。据我国知名的虫草专家、77岁高龄的沈南英教授回忆,上世纪80年代,国家对虫草实行统购统销,下达的采挖任务一般是一人一斤或一户五斤,收购价每斤8元,卖出价每斤10元多一点。1980年代中后期政策放开,允许私人少量采挖买卖,国有药材公司的收购价为每斤15元。1980年中期的虫草交易量,一直较为稳定,每年平均在40吨左右,并未进入家庭保健进补的视野,主要用于药材公司和中药藏药的入药使用。
直到上世纪90年代初,虫草交易也不过一二百块钱一斤。那时卖虫草的人称完后,往往还会多送一些给客户。虫草真正火起来,不过是近几年的事。究其原因,一方面是相当一部分人富裕起来了,高档礼品和消费需求大大增加了;另一方面是虫草至今不能大规模人工栽培,其纯天然的野生状态受到人们的高度重视,医用价值和保健价值也被进一步发掘了出来。目前的虫草产量,已达到每年200吨。
古老而神秘的交易
勤奋路,是西宁虫草市场的集散地之一,在前后不到1000米的街上,集中了100余户商铺,每天早上9点到11点,是当地虫草交易的高峰期。
据这里长期做生意的马先生估计,每年夏季和春节前两个交易旺季,这条街每天完成1吨多的虫草交易,成交金额近5000万元。一部分虫草由零散的挖草人之手汇集到大的虫草交易商手中;另外更大的部分,则被来自全国各地的虫草交易商带走。而这一条街,仅仅是当地200余家虫草交易商的集散地之一。
勤奋路上的大多数虫草商铺看上去简单朴素,最醒目也最关键的设备,是清一色的保险柜,里面放着各种产地的虫草。若是一家人开的,保险柜的钥匙由一个人保管;若是合伙开的,保险柜各门的钥匙则由各自保管。
虫草的现场交易依旧沿袭古老的方式论价:将手伸在衣服底下、塑料袋底下或者毛巾底下,通过互捏手指头敲定价格,旁人无从知道最后的成交价钱。这里的成交不需要发票,收据也可有可无, 记者在一家店里的桌面看见,一账本上记着一张25万元的收据单,上面简单地写着:6月15日,浙江余先生,欠费。
富裕期望与沉重课题
虫草的采挖,带来的是令人喜忧参半的景象。近两年,青海西藏的牧民,在每年夏天50天的虫草采挖期的收入,约占全年收入的三分之一甚至更多。虫草经济,已成为青藏地区底层人们的主要经济来源。
但目前,在青海境内,虫草的滥挖现象,已经触目惊心。每年4月底开始,西宁汽车站内前往玉树州、果洛州方向的旅客量都会大增。据保守估计,每年进入整个三江源保护区内的“挖草大军”最少在10万人以上,而果洛州全州常住人口也才10多万。尽管政府禁挖限挖,但仍阻挡不住四面八方的“淘金者”。记者沿虫草产区一路走去,随处可见停在路边用来乘载挖草者的摩托车、面包车等交通工具。
虫草滥挖的直接后果,除了使青海省境内部分地区的虫草资源产量降低质量下降外,更带来了对高原生态环境的冲击。沈南英教授上世纪60年代曾做过一个实验:在青海玉树地区采挖了一根虫草后,有意留下一拳头大小的残坑。20年过去了,这个残坑的植被不仅没有恢复,还扩大到碗口大小。众所周知,我国的黄河、长江、澜沧江等大河的源头都在青藏高原,极其脆弱的高原生态环境是在上万年中形成的,山坡植被的厚度大多不超过20厘米,具有不可再生性,一旦被破坏后,很难自我修复。在采挖虫草的过程中,人类对植被造成的破坏,在雨季容易形成滑坡,造成大面积的植被剥离,同时引起高寒草原地区的沙化,也易于造成鼠害泛滥。
曾有人计算,青海“三江源”地区,每年因挖虫草被破坏的草原面积达数十万平方米。如今的果洛州牧区,广阔的草山上满目皆是松散的泥土和挖掘虫草后留下的洞穴,给高原带来了沉重的负担。
自今年开始,青海省两级政府正不断加大虫草采挖交易的规范,除出台一系列的政府文件外,还安排当地驻军在进入“三江源”的路口,拦截“挖草大军”,以减少滥挖行为的蔓延和危害。
[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