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www.sciencehuman.com 科学人 网站 2010-07-06
6月26日,在路州巴拉塔利亚湾,人们救起一只被油污缠身的水鸟
潮水天天把油污块冲上沙滩,工人们只能日复一日地在烈日下挥汗将它们清除
美联电视摄影师马修斯做了一件没人做过的事:在路易斯安那州威尼斯镇以南的墨西哥湾海域潜入水下,拍摄漏油的踪迹
马修斯拍摄到的水中悬浮油污
从水下拍摄墨西哥湾大漏油
美联社电视摄影师瑞奇。马修斯心里始终有一个疑问:墨西哥湾洋面的浮油不过是冰山一角,每天6 万桶的油到底去了哪儿?为解开这个谜,他两度前往受污染海域,潜入水下进行拍摄报道。结果目睹的情景让他触目惊心,而事后为了清洗身上的油污,他总共花了12小时。
文/ 王奇婷
持续了两个半月的墨西哥湾海底石油喷泄,并没有因为已经成为美国史上最严重的环境灾难而开始放缓。周边的路易斯安那、密西西比、阿拉巴马和佛罗里达四州的沿岸生态和海滩,都面临着灭顶之灾。
据科学家最新估计,目前每天约有3.5 万至6 万桶原油溢出,数倍于事故油井拥有者BP 公司的公布数字。美联社环球电视新闻(APTN)记者兼摄影师瑞奇。马修斯(Rich Matthews)心生疑问:墨西哥湾洋面的浮油不过是冰山一角,每天6 万桶油到底去了哪儿?
带着这个谜团,马修斯连同同事艾瑞克。盖伊、潜水专家阿尔。沃克和海洋生物学家斯考特。波特,展开了一项寻找墨西哥湾漏油去向的潜水拍摄计划。
“深海地平线”钻井平台爆炸后的一个多月,马修斯往返于受殃及各州海岸线,进行追踪报道。“看着BP 发布的新闻图片,我觉得这并不是全部的真相。我不相信所有泄漏的原油都浮在海洋表面,所以决定换一种方式——潜入水底进行报道。”马修斯在接受《外滩画报》采访时解释说。
马修斯是国际专业潜水教练协会(PADI)成员。他自称“虽然不是世界级潜水运动员”,但也算十足的潜水爱好者,“每年都会潜好几次”。
为这次潜水,马修斯和他的编辑作了充分准备,对每个方案的可行性一一进行权衡。马修斯曾打算前往佛罗里达附近水域潜水,甚至想潜入“深海地平线”爆炸区域一探究竟。但由于BP 禁止爆炸点附近的所有潜水行为,他们最终选择了靠近路易斯安那州威尼斯镇南部、距离漏油点约40 英里的海域。
“除了BP 禁令以外,我觉得在40英里以外的见闻,更能客观反映这次石油泄漏的情况。我想用这一报道带给大众一个新的视角。”马修斯说。
消失的海洋生命
6 月7 日,马修斯一行四人“全副武装”,乘船从威尼斯镇出发。威尼斯坐落于密西西比河西岸,是离海滨最近的居民区,也是大河路(Great River Road)的终点,因此得名“世界的尽头”。
潜水专家沃克对这一带并不陌生。他曾在钻井平台附近潜水数千次,对钻塔附近的海洋生物系统了如指掌,也替它们忧心忡忡。“我一辈子都在努力告诉人们,石油钻探会给海洋生态环境带来怎样的危害。”这次漏油尤其令他无法接受,“我们就像那个惧怕传说中藏在衣橱里的妖怪(bogeyman)的小男孩。现在妖怪终于出现了,它带来了死亡。”
“几乎每个人都看到了海洋表面的浮油。现在,让我们来看看水下是什么样子。”对着镜头说完这句话,马修斯向后一仰,一头扎入水中。
当天,他共潜了两次水。第一次是在阿尔的带领下,和海洋生物学家斯考特一起考察了钻塔附近的珊瑚群及其他海洋生物。但当他们潜到30 英尺(约9米)深的时候,周围却仍然一片死寂。
“这实在太奇怪了,30 英尺的地方,本该有成群结队的鱼类。”阿尔根据过去的经验说道。“它们可能死了?还是游到了别的地方?我们不得而知。我们只知道这里没有任何生命,这很不正常。”马修斯告诉记者。
直到他们潜到60 英尺深处,才发现了鱼群,同时也发现了一层层如同薄雾一般的不明飘浮物。据他们推测,这可能是BP 用来对付泄漏原油的分散剂。“我潜水这么多年,从来没在深海看到过这种东西。”阿尔说。
珊瑚群的生存状态也令他们担忧。珊瑚礁本身就是一个生态系统,很多小鱼、浮游生物等都会在珊瑚群中穿梭。然而在这里,珊瑚周围的生命无迹可寻。“好在珊瑚本身还活着。”马修斯说,“但如果石油持续泄漏,活珊瑚也可能因污染而死亡。”
迈阿密大学研究人员发表的一份研究报告表明,此次墨西哥湾漏油可能会截断深海冷水珊瑚礁的食物链。冷水珊瑚礁以水中有机物为食;而有机物在沉降过程中经过污染的油层时,会携带一些很微小的油滴沉入海底,导致冷水珊瑚礁因无法吸收含油颗粒而死亡。
“我和沾满油污的鹈鹕没什么两样”
第二次潜水是由马修斯单独完成的。他们把船开到更靠近漏油点的区域,浮油明显比刚才的区域更厚,面积更大了。“我从来没看到过那么厚的棕红色石油。”马修斯说。阿尔觉得那里太危险,不适合潜水,但马修斯还是坚持下水看一看。
他穿上船上唯一一套hazmat 防护衣,带着水下摄像机,义无反顾地钻入被石油覆盖的海面。谁知刚向下潜15英尺,就立刻便被很厚一层石油所覆盖和包围,黑暗使得他寸步难行。
“我睁开眼,才意识到我的防护面具已经被油污沾满了,什么都看不清。此时距离我下水才5 秒钟。”马修斯事后回忆道,“我向上看,头顶是石油;向下看,还是石油。每一团油块都有垒球那么大。”这里更不可能存在生命了。除了油,他只看到一个死去的水母,还有一些漂浮的鱼饵。
“我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能见度极低,四周寂静无声。实话说,静得有点骇人。”马修斯发现自己无法往更深处下潜,只好待在原地拍照、摄像。“那时,我脑子里想,终于可以把石油泄漏的另一维度展现给公众了。但我更想做的,就是马上离开这里,回到船上去。”
10分钟后,他把头浮出水面,头发和脸上沾满了油污。等他爬上船尾,发现防护衣完全被油污覆盖,根本无法踏上船半步。“我觉得自己和那些全身羽毛沾满油污的鹈鹕没什么两样。”马修斯自嘲道。
马修斯坐在船尾,开始将身上的大面积油污一块一块刮下来。然而有些“就像蛋糕底那么厚”,用手根本无法拉下来,其他三人只能往他身上倾倒“黎明牌”(DAWN)洗洁剂——和鸟类研究救援中心的专家清洗受污染海鸟时一模一样。前后的清洗过程花了近一个小时,马修斯才得以重新坐上了船。
当他回到酒店时,头发中仍积有厚厚一层油污。“用毛巾一擦,毛巾立刻就变黑了。”马修斯回忆道,“晚上我又用洗洁剂重新清洗了一遍,直到凌晨2 点才真正洗干净。可以说,我总共花了12个小时来清洗。”
或许这一次经历使马修斯比任何人更能体会那些海鸟的感受。在往返四个联邦州做追踪报道的途中,他看到过许许多多像这样全身被石油浸透的海鸟,扑腾着翅膀,却无法飞行。在路易斯安那州的海岸线上,他一天最多看到过50多只被染成深棕色的海鸟,有的被救援队送回去清洗,有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死去。
“如果我们看到有些全身被石油覆盖,已无法动弹的海鸟,就会立即向救援队求救;但如果有些海鸟还能飞,那就什么也做不了,因为抓住它们会令它们神经紧张,只会造成更多伤害。”马修斯说,“这太令人伤感了。”
“我只是在尽力把工作做好”
在这次报道中,马修斯戏称自己唱了一出“独角戏”:身兼记者和摄影师,一个人做了一个电视新闻报道、一篇通讯报道,拍了一段视频和一组照片。但外界甚至亲人的评价却褒贬不一。
“这也有新闻价值?”、“这真是我看到过的最愚蠢文章,有哪个有经验的潜水员,会选择在石油里潜水?”;也有读者说,“这真是一篇令人心碎的报道”、“马修斯应该被授予新闻界的艾美奖”??
当马修斯把要去墨西哥湾潜水的计划告诉母亲时,“老妈简直被我气疯了!当我的报道和视频在网上流传开后,她几乎都不理我。”马修斯苦笑道。只有同为记者的妻子了解他的心情,给了他很大支持。
批评也好,嘲笑也罢,马修斯并不十分在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观点和想法,我只是在尽我所能把工作做好罢了。我并不是为了得到别人关注,或者想显得自己很勇敢,才去做这件事。”
回忆起自己的这次潜水报道,马修斯觉得,唯一可能“有失偏颇”的地方就是自己“太过情绪化”。当他满身油污地爬出水面时,心里深受触动,久久不能平静。“虽然作为一名记者,只应客观报道事实,不能太过投入,但我真的为自己的亲眼所见深感忧虑。”他说。
他打算过几个月后,再回到同一地点再次潜水,看看海底的生态环境有没有变化,并把两次拍得的照片和录像作个比较。“作为新闻工作者,你不能只去一次现场就得出结论。这个报道需要长期跟踪。”他还半开玩笑地说,“尽管BP 禁止我们在漏油点潜水,但我偏想去那里瞧瞧!”
在美联社供职多年,马修斯经常冲在最危险的新闻第一线,曾追拍过卡特里娜飓风、加州森林大火、墨西哥边境毒品交易、轰动全球的“辛普森杀妻案”,以及近日的犹他州14 年来首次枪决死刑犯。
今年1 月20日海地地震发生后,他也在第一时间赶到灾区,发回了大量报道。“当我站在残垣断壁前看到一个婴儿的尸体时,就想起家里刚满月的儿子,不由得心生感慨。”马修斯认为,在海地作的一系列报道,是他目前为止最满意和自豪的作品。
身为时事记者,马修斯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将不可避免地要经常接触风险,但对此他无怨无悔。“不过我也会十分小心,不会头脑发热,贸然行事。”他告诉记者。
【外滩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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