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www.sciencehuman.com 科学人 网站 2011-05-28
辽宁宽甸满族自治县青山沟镇,85岁的满族老人赵玉兰正在手工制作绣花鞋。 (CFP/图)
作者: 金林
保护濒临消失的语言,就是保护人类的“生物多样性”
2009年2月19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绘制了一个《全球濒危语言分布图》,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用“语言地图”的形式,向人们直观展示了全球部分族群的濒危母语现状,并分为5个等级:不安全的、危险的(明确要灭绝的)、濒危的(严重濒临灭绝的)、垂危的(极度濒临灭绝的)、已灭绝的(从20世纪50年代以来)。该组织同时发布的等级量表显示,在全世界现存的6000多种语言中,大约2500种语言濒临灭绝;其中538种语言面临极度灭绝危险,502种语言面临严重灭绝危险,632种有确切灭绝危险,607种存在灭绝可能。濒危语言的数量超过了世界语言总数的1/3,也比2001年发布的濒危语言数量增加了好几倍。
事实上,早在20年前美国阿拉斯加大学语言学家迈克尔·克劳斯(Michael Krauss)教授就在美国语言学会的年会上发出过警告:“如果有一天,地球上90%的人类语种灭绝了,那么语言学就是历史上惟一一门看着自己消失的学科。”当时他预测,世界上的语言有一半将会在一个世纪内逐渐消失。如今他的预言正在被验证。
UNESCO前任总干事松浦晃一郎博士曾经说道:“一种语言的消失导致许多非物质文化遗产形式的消失,特别是使用这种语言的团体——不必说诗歌和传说,更不必说谚语和笑话——传统和口头表达组成的珍贵传承。语言的消失同样损害人与生物多样性之间保持的关系,因为语言承载着丰富的自然以及宇宙知识。”
97%的人使用4%的语种
UNESCO的统计显示:全球——也就是说,占全球人口3%的人说着全球96%的语种。而且有一半的语言只有不到10000人会说,有1/4的语言不到1000人会说。同时,只有不到1/5的语言在学校和互联网上使用,世界上4/5的网页是英语网页,数以千计的语言基本上进不了教育体系、新闻媒体、出版物和公共场所,尤其是没有文字的土著语言,消失危险更为突出。
关于濒危语言的数据触目惊心:全世界目前有150种濒危语言的使用人数不足10人;有80种濒危语言的使用人数不足5人,其中28种属于极度濒危语言,只剩一人会说,而且只会说单词或简单句子。去年中国台湾最后一个会说巴则海语的人——97岁的原住民潘金玉去世,这一语言随之消亡。由UNESCO发布的《全球濒危语言分布图》显示:印度共有196种语言濒临灭绝,是濒危语言最多的国家;排在第二位和第三位的国家分别是美国和印度尼西亚,濒危语言数量分别为192种和147种。
在母语遗失方面,澳大利亚是全球最为严重的国家。在澳大利亚人的语言遗产中,有95%已消失殆尽。由于受殖民运动的影响,土著语大幅度减少,现在普及下来的是白人殖民者留下的澳大利亚土著口音英语。在白人到来之前,澳大利亚大概有250种语言,加上方言,共有700多种,如今却只剩下不到50种。那些经过年深日久累积下来的民族文化载体——故事、传说、歌谣、诗歌、谜语等,因语言消失而严重摧毁。
澳大利亚土著语严重遗失的主要原因是由于这个国家早期的殖民政策造成的,但也有由于现代经济生活使不少土著语失去用武之地所致。不过,澳大利亚政府上个世纪70年代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并采取一些措施来抢救和保护当地土著语。例如,1985年创建中部土著人电视台,在此之前,澳大利亚没有为当地人准备土著语电视台;鼓励和资助广播电台和网站办土著语频道。通过这些途径,一些土著语得以保留下来。一些民间基金会也对土著语的保护工作给以资助。例如,今年68岁的查尔里·孟克达是目前唯一会说澳大利亚北部地区土语——阿莫瑞达格语的人,他是从已经去世的父亲那里学会这种语言的。为了保护阿莫瑞达格语,在一家基金会的资助下,孟克达好不容易才招到两名学徒;但其中一人觉得这种没有文字形式的语言很难学,不到一个月就退学了;看来这一土著语的保护依然任重道远。
傲慢与偏见
拉美国家约有4000多万印第安人,共有600多种印第安语言,其中250种目前濒临消失的危险。主要原因是不少拉美国家政府的政策是不鼓励使用印第安语言,而是要求必须得学习西班牙语,如果某一个人不会讲西班牙语,就会被视作没有文化。不过,近年来玻利维亚、厄瓜多尔等国通过的新宪法已明确规定,该国的印第安语言已同西班牙语一样,都是官方语言。
英国牛津大学研究人员苏里尔·莫夫(Suriel Mofu)博士2010年5月在印度尼西亚最东端的巴布亚省偏远丛林渔村中发现一种名叫杜司内的古老语言,并将它公布于众。当时只有两名60多岁的女性以及一名70岁左右的男性居民会说这种语言。杜司内语从未被书写,它是以口头形式借由传统故事和生活经验在当地代代相传下来的,只在一些庆典中被人们使用。
目前由牛津大学语言学家玛丽·达林普(Mary Dalrymple)教授领导的研究小组正在该渔村进行一项为期14个月的项目。据她介绍,这项记录和存档杜司内语的项目非常紧迫,因为有一名杜司内语使用者已经在去年底去世。她表示,家长们都喜欢用马来西亚的主要语言——马来语来教育孩子,好让他们在进入大学和找工作时能够有优势,但这样的情况已经让杜司内语渐渐消失殆尽。“目前还活着的那两名杜司内语使用者都有自己的孩子,但他们并不教孩子杜司内语,所以在他们去世时,这种语言也将被他们带进坟墓。”达林普教授说。
现在渔村的村民和村长对保护自己的语言都有着很高的热情,他们十分担心一旦剩下的两名杜司内语使用者去世,他们将永远失去自己民族的传统语言。为此当地社区的居民给予达林普教授等人的科研工作大力支持。
成功的例子
美国建国以来,已有150多种印第安人的土著语不复存在。目前尤奇语这一土著语的使用者只有5个人,且年龄全都在75岁以上,他们生活在俄克拉荷马州。这是一种与世隔绝的语言,也就是说,它同地球上其他任何语言没有联系。美国政府现正在采取积极措施,以录音和录像的方式将尤奇语保存起来,同时在儿童中间进行普及,期待这种语言走向复兴。
历史经验表明,语言的保育并非只是学术上的空想。例如,19世纪对希伯来语的复兴,就是最好的例证。公元前70年,罗马人毁掉了犹太人的都城耶路撒冷;犹太人被逐出家园流落世界各地,他们被迫使用寄居国的语言,致使其母语——希伯来语走向濒危。希伯来语一度只被少数的土耳其人和英裔巴勒斯坦人使用,而现在以色列就有超过700万人说这种语言。这是世界语言历史上的一大奇迹。
日本北海道的阿伊努语曾一度濒临灭绝,上世纪80年代只有8个人能说这种语言,并且均为高龄老年人;后来日本政府进行了政策调整,建立基金会,开办文化馆,出版辞书等,让当地的后人学习自己的语言;目前阿伊努语正在慢慢恢复,其前景看好。
新西兰在拯救毛利语时实行了一个政府计划,名叫“语言小巢”,在幼儿园中传授毛利语,不仅拯救了毛利语,也成为抢救濒危语言的典范。
现状仍不乐观
在过去的100年间,全球已经有五百多种语言消失。从上个世纪80年代开始,很多有识之士就在奔走呼吁抢救世界濒危语言。为此,UNESCO确定1993年为抢救濒危语言年,并在1999年的一般性大会上宣布:从2000年起,每年的2月21日为“国际母语日”。其目的是为了帮助人们了解世界各民族母语文化的现状,推动濒危语言的抢救和保护工作,促进语言及文化的多元发展。从那以后,国际上成立了数十个抢救和保护濒危语言的组织和基金。然而直到现在,世界各地濒危语言保护的现状还不容乐观。
2003年8月,美国康奈尔大学的科学家丹尼尔·艾布拉姆斯(Daniel Abrams)等人在英国《自然》杂志上给出了一个专门针对濒危语言演化的数学模型,为语言学家对濒危语言进行定量和定性分析提供了十分有用的研究工具。
英国剑桥大学最近启动的“世界口头文学保护项目”正在试图抢救一些濒危语言,恢复那些地方的人们对传统及身份的认同和自豪感。其主要任务是将世界上那些正在迅速消失的歌曲、诗歌、传说等口头文学用音频、视频及其他多媒体形式予以记录存档。项目负责人马克·图林(Mark Turin)博士认为,全球语言学家的人数,比那些濒临消失的语种多得多,如果他们每人愿意“认领”其中一部分工作,那么他的计划就会有突破性的进展。他坚信,保护濒临消失的语言,就是保护人类的“生物多样性”,影响极为深远。UNESCO文化处副主任弗兰克斯·里维尔(Francoise Riviere)博士给予这一项目高度评价,并强调指出:抢救和保护濒危语言刻不容缓,此事应受到世人的关注。
值得一提的是,互联网虽然给人们生活带来便利,但也会加快一些语言的“灭绝”,使语言的多样性遭到破坏。由于目前弱势或濒危语言能够进入互联网的可能性很小,而越是不能利用互联网,那么在信息化时代中被边缘化、加快衰弱的可能性就越大,于是就形成了恶性循环,侵蚀着语言生态链。有关专家认为,如果能解决好互联网上的语言多样性问题,将会给缓解语言濒危带来极大帮助。
如果满语消失
当今中国也同样面临着濒危语言问题。一项调查显示:中国正在使用的120余种少数民族语言,使用人口在10000人以下的语言约占语言总数的一半;在1000人以内的有20余种,它们基本上处于濒临消亡的边缘。
据中国民族语言学会名誉会长孙宏开教授介绍,有几种少数民族语言已经处于完全失去交际功能的状态,如满语、畲语、赫哲语、塔塔尔语等;有20%的语言已经濒危,如怒语、仡佬语、普米语、基诺语等;40%的语言已经显露濒危迹象或正在走向濒危。即使使用人口超过1000人的语言,也并不说明它们有较强的生命力。例如,满族虽然有1100多万人口,但会说满语的人却已经不足百人,他们都是年过八旬的老人;这些老人辞世之时,也将是满语退出历史舞台之日。有关人士担忧:如果满语消失,很多清代史实再也没有解密的机会了。
[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