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毛志成
古代中国曾是首屈一指的“山水诗”大国,举世无双!
那时的才子、诗人兴致一来命笔成文,往往本能地先以山水作为吟咏对象。而“山水诗”中的水,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指的是淡水,如江、河、湖、塘、瀑、潭,或天上降下的另一种淡水如云、雨、雪、霜、露、霞等等。总之,古代中国的诗一经讴歌水,大都瞄准了淡水景观。
中国古代的首部诗歌总集是《诗经》,而首篇首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就强调了“河”、“洲”。这首诗在十五“国风”中,属于其中之一的“郑风”。其中的“河”,指的是黄河,特指的是黄河之中郑州附近的那一段河床。《关雎》一诗属于爱情诗,连谈情说爱都以淡水景观做开头,做点染,说明古代中国人对淡水的爱已经爱到心肺里去了!
我统计过中国古代的赞水诗在总量上,赞美淡水是重中之重。而写“咸水”即海洋的微乎其微。曹操写了一首《观沧海》,只是对海粗略地“观”一“观”而已,没有入实入深地体味过咸水即海洋的美妙之处。李白在《梦游天姥吟留别》一诗中,虽然谈及了“瀛州”(即海)的“烟波迷漫”之壮美,他也只是信手式地一笔带过,没有太动感情。而他在写淡水之美时使用的佳句如“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等等,那是何等动情!
杜甫的名句“好雨知时节”,写的雨就是淡水。白居易的名句“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赞美的也是淡水!
中国古代诗人和评论家(后者如写《诗品》的钟嵘),都曾将南北朝诗人谢灵运的两句诗“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定为“诗祖”式的好诗。为此,“谢家春草”成了一个有名的美好典故。谢诗赞美的仅仅是“池塘”,淡水也。
中国诗人爱淡水,不仅由来很久,而且即使在痛苦、灾难时也不忘对淡水的抚爱。《诗经》中的《伐檀》,写的是伐木奴隶的呻吟和反抗。前三句便是“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漪”,连做苦工时都不忘欣赏一下“河水清且涟漪”的自然环境。《伐檀》属于“魏风”,魏即今日的河北,当年至少有大清河、子牙海、永定河等五条水量丰盈的河流。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以“檀”为代表的树木和树林。今天还有那样原质原色的山水美景么?我们只能表示遗憾。
中国古代有品位的诗人,非但喜欢吟咏淡水的秀丽,而且往往付之爱水、护水的实践。古代到过杭州西湖的著名诗人很多,如杜牧写了“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到江南草木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的美诗美句。而白居易谪官杭州时,却主办了修堤工程(后来名之为“白堤”)。他离去并向百姓告别时,留下的诗是“唯留一湖水,与汝度凶年”。后来的苏东坡也以此办理,又修了一堤,随之被人誉为“苏堤”。
爱淡水,即爱民!当年湖北省曾被称之为“千湖之省”,但前几十年就一度干涸了八九百个,后来尤为加剧。京杭大运河在中小学课本或年老的海外侨民的心中梦里可能依然美丽。但我却不能忘记上世纪八十年代人们为运河写的几句顺口溜:“六十年代淘米洗菜,七十年代鱼虾绝代,八十年代洗不净马桶盖!”但愿现在的运河又水量丰盈、水质清澈起来!爱淡水,不仅是一种情感,更是一种道德。古代的孔子(还有管子)都有过“水有九德”之论。那是古事,不必重复,关键是今天,是现代!时而闹洪灾,人之过也;时而闹旱灾,仍人之过也。
今天的现代派诗人,写了那么多的爱情诗、哲理诗以及这样那样的“名诗”,唯独无兴趣也没能力写出像样的《淡水颂》或《淡水恋》,这实在值得大大深思!当然这既可以怪诗人,又不能只怪诗人。
我爱现代,尤爱现代式的物质文明和商品观念。但即使是谈物质文明,我也将淡水文明视为重要的文明标志之一。地球上17亿立方公里的水中,咸水占了65%,淡水占35%。而这35%的淡水中,可供人类直接饮用的不足地球上淡水总量的0.35%!不爱淡水,无论是物质文明还是精神文明,都有可能使我们日益陷入这样或那样的危机的阴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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