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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王书法影响下的演变史 当今学二王书风缺失什么


http://www.sciencehuman.com   科学人  网站  2013-03-14

 

二王书法影响下的演变史

 

  应读者要求,《诗书画》杂志将在博客中刊发以往各期的部分作品,请赐览。

  (《诗书画》杂志第六期2012年10月发行):二王“圣”化别议 张鹏

  古往今来驰骋于书场并有所建树的人,用“不可计数”这个词来形容,恐怕不算过分。“大师”、“巨匠”级别的,每隔几百年,也能数出几个。但是“古今莫二,贵越群品”的,却只有一个,那就是“书圣”王羲之。唐太宗虽然说过“愿与诸臣敩学(王羲之书法),以粉饰治具焉”的话,但这话听起来却飘忽得很,因为王字本身并无奴性,他也没有在书法中表达过诸如“君君臣臣”之类的理论,在教化愚民方面可以说无甚价值。是否唐太宗别有“提高国民素养,共建和谐社会”等更为宏伟的深意,则实在让人猜不出。我倒更愿意相信,王羲之被封为“书圣”并受到一代代书法家的顶礼膜拜,除了人品之杰出及书法贡献之巨大,没有其他隐情。

  这样一来,结论似乎就出来了,但是还没有完。

  南齐王僧虔在《论书》中说:“洽与右军俱变古形,不尔,至今犹法钟、张。”意思是说如果没有王羲之与王洽变古为新的创造,今天人们还只在学习钟繇、张芝的古体。这一评价基本符合事实。钟繇、张芝的书体都是才从隶书变化出来,尚带有浓厚的隶书笔意,尤其是草书,字字独立,极少连带,王羲之“加强纵引”的变法,使得书法艺术的抒情性得到了淋漓尽致地发挥,开启了行草书的新天地;楷书方面,则“势巧形密”,易扁为长,剔尽隶书痕迹,成为隋唐楷法的先声。以他世族大家子弟的身份、独具的创造精神以及作品本身所达到的高度,按理说,活着就该享受“大师”、“巨匠”之隆誉了,“书圣”呼之欲出也理所应当,然而并非如此。圣,谥于天子以下的活人,不见得就多么幸福,它意味着从此以后你就不得不远远离开人群,面无表情地坐在一个供人仰望的高台上,凡人稍有举动,就会招来指责与非议。现实中的王羲之其实看不出有什么“圣”相,“坦腹东床”不是,“墓前告誓”也不是。假如他今天活过来,去看看绍兴兰亭里面日夜供人瞻拜的那个“自己”,说不定就会拂袖而去。当然,“圣”前还有一个“书”字,显示着他的“专业”贡献,但这方面,他同时代的人就并非迷信不疑。庾翼在荆州时,见庾家子弟遍学右军,颇为不平,说:“小儿辈乃贱家鸡而爱野鹜,皆学逸少书,须吾还,当比之”(王僧虔《论书》)。后来,见到羲之给其兄庾亮书才折服,写信给羲之云:“吾昔有伯英章草十纸,因丧乱遗失,尝谓人曰‘妙迹永绝’。今见足下答家兄书,焕若神明,顿还旧观”(张怀瓘《书断下》)。如果不是见了王羲之“顿还旧观”的章草,庾翼是否叹服恐未可知。

  将王僧虔和庾翼的话合在一起看,一个说贡献如何如何大,一个非得看了“传统功夫”才深表叹服,虽然结论都有服气的表示,但玩味起来,却很有嚼头。我们评价一件作品好还是不好,会自觉找来一个参照—经典。所不同者,有人心中的经典是活的,他从经典中看出的是“一点一画皆有深意”、“古不乖时,今不同弊”。有人心中的经典却是死的,恰如拿着一把经典的尺子,往作品前一卡,合,就点头微笑;不合,就皱起眉头,评曰“不传统”。他心中的传统,缕来缕去,最后就到了书圣那里。书圣活着时做野鹜,朝圣者却总要让他做家鸡—万万动不得的!这让我想起一些当今的“变古形”者,在半赞半骂声中,偶尔也会亮出若干件惟妙惟肖临摹书圣的作品,以满足一部分甚有书圣情结却眼光不济者的胃口,以令其叹服,把书圣当挡箭牌。

  将王羲之奉为“书圣”,有一个较为复杂的过程。生前已如上述,身后,则羊欣称他“古今莫二”。王僧虔则云:“崔(瑗)、张(芝)归美于逸少,虽一代所宗,仆不见前古人之迹,计亦无以过于逸少。”齐、梁年间,王献之声名超过王羲之,以至于“比世皆尚子敬书”,“海内非惟不复知有元常,于逸少亦然”(陶弘景《与梁武帝论书启》)。此时推重王羲之比较得力的,是梁武帝,他在《古今书人优劣评》中评曰:“字势雄逸,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阙,故历代宝之,永以为训。”而真正使王羲之定于一尊、独享“书圣”大名的当然是后来的唐太宗,不仅到处收搜罗王羲之手迹,且亲自为他撰写传论,将他推向“尽善尽美”的地步。自此以后,王羲之才稳稳当当地坐上了“书圣”的头把交椅,至今无人撼动。

  书法一事,用前贤的话说,是“乡邑不以此较能,朝廷不以此科吏,博士不以此讲试,四科不以此求备,征聘不问此意,考绩不课此字。善既不达于政,而拙无损于治,推斯言之,岂不细哉?”(赵壹《非草书》)乃“学问中第七八乘事”(黄道周),实在只是一件自娱自乐但还算高雅的艺事。自有书圣以后,复杂起来。一些平白简单的道理开始偏离理性的轨道,圣徒圣孙群体的关系,也如人伦一般开始镀上秩序的色彩。而这与王羲之本人并不相干。

  我们且先看看如下评论:

  善法书者各得右军之一体,若虞世南得其美韵而失其俊迈,欧阳询得其力而失其温秀,褚遂良得其意而失其变化,薛稷得其清而失于窘拘,颜真卿得其筋而失于粗鲁,柳公权得其骨而失于生犷,徐浩得其肉而失于俗,李邕得其气而失于体格,张旭得其法而失于狂,独献之俱得而失于惊急无蕴藉态度。(李煜)

  颜鲁公书虽自成一家,然曲折求之,皆合右军父子笔法,书家多不到此处……(黄庭坚)

  李煜这段话被引用得十分广泛,从中不难得出一个印象:如果完美的书法家得分为一百的话,自从有了王羲之,所有人都是从书圣的一百分中你分一点,我分一点。只分了一部分,自家固有的部分则为多馀。不然,所谓“失其俊迈”、“失其温秀”等等又当何讲?我们不禁要问:难道有了张飞的彪悍,就不可能同时有貂蝉的妩媚?有了万里长城的壮观恢宏,就不许有苏州园林的曲径通幽?“西施捧心”尚且有其可人处,怎么一有书圣,人家的不似之处都成了病呢?虞世南确实没有王羲之的“俊迈”,但王羲之也没有虞世南 “君子藏器”之蕴藉!颜真卿与王羲之比是显得粗壮了些,可王羲之又何曾具有颜真卿的豪迈呢?大概李煜做久了皇帝,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理论也习惯性用到王羲之身上去了。至于“天下第一行书”的排名,更是荒唐:“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老话,总不能因为遇见了“圣”,就忽然变成“特殊国情”了吧?以违背常理的代价来圣化一个人,一件作品,一千多年竟就这样过来了。

  黄庭坚也很有趣,明明知道颜真卿并非书圣麾下的一员,仍然要“曲折求之”,求出“皆合右军笔法”。假如有两个长相迥异的人站在面前,一个高额大眼浑腰,另一个低额小眼弱肚,且一定要你“曲折求之”,说出他们的相似处,也不是说不出来,比如都是一个脑袋、一个嘴巴⋯⋯黄庭坚当初到底是从哪个角度来求的,恕我浅陋,不能明白。只是我甚感疑惑,是不是不把颜真卿说成“皆合右军笔法”,就显得颜真卿低人一等了?阮元谓:“鲁公楷法,亦从欧、褚北派而来,其源皆出于北朝,而非南朝二王派也。”刘熙载谓:“鲁公正书,或谓出于北碑《高植墓志》,及穆子容所书《太公吕望表》。又谓其行书与《张猛龙碑》后行书数行相似,此皆近之。”二人都没有让颜真卿和书圣去“攀亲”,不也挺自然的嘛!当然,黄庭坚此处的“合”,不是“继承”的意思,而是指合其“理”,也就是说颜真卿和王羲之在某个规律性的问题上有暗合之处。细细一想,其实也是一句废话:法天法地法自然的书法,写到一定份上,都在冥冥之中希求合于“自然之道”,与其硬说合于王羲之的“理”,还不如说合于书法本身之“理”,这是书圣也无法逾越的!

  一部书法史,在“圣”的笼罩下,臣服的,背叛的,都有意无意地要将自己的师承追溯到二王才不被视为异类。王铎的书法,横看竖看都不像是书圣的“嫡亲”:尺幅、用笔、用墨、章法、结体,全是新调。他又不肯拿出“顿还旧观”的作品以令人叹服,只好大叫:“吾书学之四十年,颇有所从来,必有深爱吾书者。不知者则谓为高闲、张旭、怀素野道,吾不服、不服、不服!”其经历与王羲之当年何其相似!其创造力与王羲之又何其相当!要说嫡传,他嫡传的倒是王羲之最精华的“师古开今”。可是不行,网中有势,逼得他不得不声明自己“颇有所从来”,并非“野道”。安思远藏“真宋本”《淳化阁帖》中有王铎的题签,他的“有所从来”即是指此。且不说王著编纂此帖有多少错漏,真伪几何,光是由墨迹到石头再到拓本的几道工序下来,王羲之就早已面目全非了,还谈什么真正的“有所从来”?一个创造者,却不得不去为所谓“出身”进行辩白,这种情形,无聊而可怕。

  圣化之下,能够像张融和叶昌炽那样说出“非恨臣无二王法,亦恨二王无臣法”、“知二王以外有书,斯可与论书矣”的人,少之又少。稳妥而常用的办法,是托古改制,托着古的名号来击溃无聊者的包围,再腾出手来改制。圣,似乎就该这么折腾。

  “二王风”在展览中兴起时,鼓掌声一片,被视作“复兴传统”、“走正路”的好苗头;几年下来,遍地都是“二王风”,观众麻木,评委也麻木。理论界不得不开始讨论“伪二王”,展览,也几乎有压制的意思。我以为,一个好的提倡,比如锻炼身体,是不怕实践泛滥的,天天锻炼,人人锻炼,才更好,不会出现如此这般困扰的。对也是二王,错也是二王,一会儿抬,一会儿压,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圣”的情结,还很严重。

    [新浪网-诗书画杂志]

当今学二王书风缺失什么

 

王羲之 频有哀祸帖

王羲之 频有哀祸帖

赵孟頫 前赤壁赋

赵孟頫 前赤壁赋

  (《诗书画》杂志第六期2012年10月发行):当今学王书风缺失什么?

  白砥

  新世纪以来,二王书风逐渐代替碑学,成为书坛仿效的主流风格。风水轮流转,在当今瞬息变幻的世界里,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二王毕竟是历史上最负盛名的书法家,其小楷及行草书上的成就,历来就是人们取法的对象。当今书坛若绕过二王,从技法积累到风格建树,都将会缺失很多。然而,由于艺术观的浮薄及取法面的单一,至今学习二王的书家,大都流于仿制的层面,且使二王的潇洒坚质多替于圆熟轻靡,这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情。尤有甚者,借二王大旗反碑学者大有人在,他们将魏晋以前的篆隶古法排斥在传统之外,而将传统局限在二王的外在形貌,漠视其精神内涵,大大曲解了书法传统的本质。鉴此有感,我将当今二王流行书风之缺失略作归纳,希望能够引起书坛的关注与重视。

  一、风格意识的不自觉

  二王书风之所以千古不朽,在书法史上享有崇高地位,首先是因其破古开新,将自汉以来的旧法用笔发展变革为以提按顿挫为主要特征的新法用笔。在结构上,借助楷书在魏晋时期的滥觞与发展,二王的提按笔法找到了可以随心所欲发挥的载体,使行草书在楷法基础上完全成熟,这是亘古未有的创造,奠定了其书圣的尊位。试想,如果二王之前已有完全成熟的新体存在,二王不是创新的角色,而仅仅是技法过人,其所具的影响远不可能有今天这般大,因为创造性一直是衡量书法家价值与影响的一个重要条件。

  自唐太宗竭力宣扬王羲之书法以来,学王者代不乏人。有如冯承素等毫发不损的摹工,有如怀仁等苦心经营的集字能匠,有如《淳化阁帖》等集国家力量镌刻的字帖,都在相当程度上使王书流传成为可能。然而,作为纯正面貌出现的学王书家,而今被公认的大师名手,几无一家尽似二王,多是在学王的基础上另辟新境,最终皆以强烈的个人风格流传后世。如中唐的张旭、颜真卿、怀素,五代的杨凝式及“宋四家”等等。从张旭《肚痛帖》起首数字可见其不仅笔法精熟,对王书过渡时期(抑或创作中)时常带有的章草意味也了如指掌,但其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古诗四帖》,却与二王拉开了很大的距离;怀素《藏真帖》、《论书帖》等有很明显的学《集王圣教序》、《远宦帖》、《寒切帖》等痕迹,而《自叙帖》同样离开了王书适度潇洒的优雅品性;颜真卿的学王意识在《祭侄稿》、《争座位帖》中有一定的体现,而其将线条写粗写重的理想却一直占据着创作的重心,这完全是越过魏晋直接汉代的意识使然。《裴将军诗帖》便是将篆隶古法与王书精致畅适融合得恰到好处的一件杰作,说明其内心不独被王书占据⋯⋯历史上一流书家的创作是学王不泥王的最好佐证,这与他们对艺术的执著相关,与艺术家应有的创造意识相关。如果千百年中人们只知道复写二王,而缺乏个人风格的建树与突破,今天我们看到的书法史还能这般丰富多彩吗?

  最具示范作用的无疑是王献之的创造了。作为最贴近书圣父亲的书家,小王比历史上任何人都更多地看到大王真迹,且得亲相授受耳提面命,根本不同于后来者从刻帖摹本中讨感受。但小王显然不满足于只学习父亲的书法,其留世的一些言论及作品都能证明他不想被笼罩的理想—如《书谱》所记:“安尝问子敬:‘卿书何如右军?’答云:‘故当胜。’”其留世书迹如《洛神赋十三行》、《鸭头丸帖》、《廿九日帖》等,皆有独到面目。

  古人学王书而思创变,这是艺术意识使然。扬雄所言“书,心画也”(《法言•问神》),即说明写字不仅要写好,还要写出自我的感觉、自我的风格。古代不乏写得好而没有写出个性,或因个性不足,因而难以进入一流书家行列的例子。如北宋时期的沈辽、钱勰、蔡卞、刘正夫、薛绍彭等都为当时名家,在技法上不比苏、黄、米等书家弱,但历史地位却远不及后者,而且差距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拉越大。足见单纯的摹仿只是基本功积累的一种方式,终不能和真正的创造相提并论;创意不足,即使功力较深,也难以在书史上留下光耀。

  当今学王流行书风与古代学王而风格缺失者或存在着某种相似性。他们何以不能跳将出来,与历史上的大师大家们比肩抗衡?首要原因是缺乏创造意识。他们大多认为王书就是传统的代名词,学到它的基本套路就是掌握了传统。而一旦他们理想中的传统已然接近,便止步不前,不再有更多的追求。这与历代大师创辟为法的书学观完全不同。其次,当今书坛的评价体制不健全,学王书家们多有掌控书法评选的权力与平台,这一权力的获得主要是由于他们那路为大多数人接受的“好看”样式,一旦进入深一层的自我探索,转而会招致唾弃,甚至使大权旁落,辛苦奋斗多年得到的好处怎可轻易言弃?所以,与其辛辛苦苦去探索,不如守成更得实惠。另外一点,就是对书法本体美感认识不足。认定王字一路为最高境界,排斥和拒绝对篆隶古法的吸纳,丧失了书体之间原本可以互补的可能性。

  二、筋骨、风骨之缺失

  谢赫有“六法”之说,虽然针对的是绘画,但如“气韵生动”、“骨法用笔”等,于书法又何尝不是法则?何谓“骨法”?即用笔须见筋骨、得骨力。魏晋南北朝时的书论已有“骨”与“筋”的观念,如卫铄《笔阵图》:“善笔力者多骨,不善笔力者多肉;多骨微肉者谓之筋书,多肉微骨者谓之墨猪;多力丰筋者圣,无力无筋者病。”王僧虔《又论书》:“崔、杜之后,共推张芝,仲将谓之笔圣,伯玉得其筋,巨山得其骨。”筋骨之说,其实是从人体生命美学引申出来的。人之体强筋健骨,生命体征旺盛,给人的美感便强烈。但人之筋骨具体,书之筋骨抽象,故惟有一定用笔体验并有美感经验者方能感觉之。

  笔者理解,用笔提按有力,擒纵有度,笔润而不羸,枯而不燥,威而不猛,清而不虚,是谓见筋骨矣。王羲之以前旧法,用笔多承汉简以来的简捷率意,常有不到之笔。笔不到则骨不力,从某种程度上讲是法则不全所致的结果。而王书起迄运作精致,笔与纸配合默契,动作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其按笔锋不燥、颖不破,提笔线不虚、毫不空,提按转接过渡自然。转折处折笔不生,方笔不硬,圆笔不滑,常方中有圆,圆中见方。如此写出的线质,坚实而清润。再比较王书与赵孟頫、董其昌等学王之作,更可明了筋骨之为何物。以王书《频有哀祸帖》与赵书《赤壁赋》、董书《琵琶行》等对比,王书用笔坚挺紧实,笔锋按下程度较大,转折处顿笔、折笔暗过,运笔速度爽快,有节奏感,而线质遒劲清丽;赵、董书速度较匀,笔按下程度较小,转折处很少折笔、顿笔,方笔更少见,用笔换锋多不暗过,快速转换时动作感简单,拖带侧锋明显。由少方、折用笔,运力作用又小,赵、董书骨力自然不及王书。

  颜书相比王书,虽折笔较少,但笔按下力度大,且运笔不虚,动作暗过,故筋骨不在王书之下。中唐张旭、怀素书亦然。赵、董之书虽追求清雅、清淡,但以牺牲厚重有力为代价,此雅、淡不同于经历绚烂之极的平淡,属小家碧玉。中国传统审美中所谓的“雅”、“淡”,其实仍有层次高下之别。清秀而雅,力虚而淡,此为常然;力作用加大,筋骨显现,常常会破坏雅、淡,故若求筋骨而能雅、淡,则须以柔辅之;力度愈至雄强,用笔愈易暴躁,此亦多数求雅之人不愿为之。但雄强、厚重甚至苍茫,古意盎然,则非轻盈之清雅者所可比拟。此非至柔之融于至刚不能至也。从技巧上讲也为至难:笔锋轻盈入纸,入力不大,使转相对方便;入力加大,笔锋阻力明显,气易不清;入力至笔锋大部分按下,运笔极难使转,笔毫易致破败,此时仍能举重若轻,运笔过程动作丰富,随心所欲而不致暴躁,则终得厚重、凝练而古雅备至。此乃笔者反复实验之心得,同道或亦可实践感受之。

  当今学王书家,其实大多承继了孙(过庭)、赵(孟頫)、董(其昌)及《阁帖》使转之法,而于唐摹本王书手札、《集王圣教序》之骨力多不能及。更有甚者,以为王书之方、折、顿笔乃摹、刻所为,瞽说可笑。以唐摹刻之精微,岂有将圆易方之理?《阁帖》为宋本,宋时所见王书已不及唐时可靠,且宋人多喜篡改,加入己意,《阁帖》中各家风格相近可资一证。而方笔在南北朝墨迹写经中时有出现,碑刻中更是司空见惯。虽刻碑也有使点画变方的可能,但方笔绝非碑刻衍生物,它早已存在,不必靠刀刻,就在笔法中。在方笔较强的碑版如《张迁碑》、《爨宝子碑》中,我们看到其圆笔镌刻相当自然,可见这类碑版方笔非刀工不善之故。故王羲之的方笔意识,是承传有序的,绝非后人摹刻时添加所成。

  笔者以为,方折、圆劲、坚韧、清润,是构成王书筋骨的基本内容。

  书之筋骨之说,导源于人体之美。而气节禀性高迈超脱,则谓风骨矣。王羲之所处的时代,玄学、佛学正兴盛。当时的文人,避于世乱,隐迹山林,苟全独善,悲智乐感,以求超越有限人生,而达于无限自由。这种物外放浪的精神意旨,同样被文人们表现在各自的艺术创作之中。王羲之《兰亭集序》,从文学角度看便充满了对人世、命运的慨叹,书法艺术则更加自然,点画随心所欲,结字率意多变。而文人风骨尽在其中,纵浪大化的超然其外。观王书手札,如《初月帖》、《频有哀祸帖》、《得示帖》等,皆落笔风雨,不拘一格,而点画俱佳。这种不经意而皆精心的创构,正是魏晋文人向往自由的心灵写照。

  对照王羲之作品中蕴含的文化与美学情愫,后人的亦步亦趋则多少显得粗浅与守成。文人自有追求雅的心态与目标,但并非温文平弱才能达雅。文人本色是自由的,更多的是属于艺术家,而非政治体制下惟命是从的信士或工具,故如从温文尔雅的立场来看王书的奇峻跳掷则不能对应。拿赵孟頫手札与王书作比,雅似乎更多地站在了赵书一边,但王书的复杂、微妙与变化,赵书不能及;王书的自由、率真与超脱,赵书不能到,此雅所处的层次可以想见。其实,一定程度上,甜滑、平弱或可以看作是趋雅的某种基本进路。这非唯赵书如是,历代学王书中亦不少见。

  王羲之将魏晋士人高贵而洒脱、规正而放意的风骨完整地表现在他的日常书写中,这是书法艺术自觉的极好证明。今人若不从其丰满的内蕴和文化意识去研索领会,而仅仅拘泥于一点一画的规则与要求,则与王书的境界相去远矣。

  三、空间感的忽略

  在《王羲之书法解析》一书中,笔者详尽阐释了王书的结构性及空间意识,认为王羲之对结构形式的敏感及对空间书理的领悟与实践,正是其破古开新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大凡有创新意识的书法家,空间结构往往成为其实验场。

  王书的空间美感,主要表现在整体架构的形式意味,即其章法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克莱夫•贝尔),而完全不同于后世一些学王书家千篇一律的“抄写”方式。这种“有意味的形式”首先落实在单字上。以《集王圣教序》、《兰亭序》为例,一方面,字极具规模意识,即点画、间架楷则森严,正气凛然;另一方面,通过某些点画的倾侧、挪让、断连、伸缩、并合等方法,将“奇”注入“正”之中。如《集王圣教序》正文首字“盖”,通过第二横、第三横画的欹侧(尤第三横)将字挑活,一方面使字中四横画写法各不相同;同时,正由于第三横画的上倾,使结字打破了平匀。再如《兰亭序》首字“永”,左边横、撇画的紧靠及右边撇、捺画的分开,使字本来极易平均化的间架一下子产生了疏密感,又通过左横上倾幅度加大及右捺重心的下沉产生平衡。这种出奇入正的手法正是王书结构的别致处。《兰亭序》数百字及《集王圣教序》数千字,几乎每字都可举出这种变化的手法,可见王羲之求奇、求变心理之深刻。

  王羲之在遗世的手札书中的整体结构表现更是出神入化。由于在单字意识中即具有奇正相渗的理念,其字与字、行与行、上下前后的关系处置就变得得心应手。以《频有哀祸帖》为例分析,“频”字左右略开,“有”字紧收拉长,“哀”字摆正,“祸”字重心趋右。虽四字未有牵连,且间距较大,但极贯气。这种间隔在末行“增”、“感”字之间找到呼应,此外还有“催”、“切”之间,“割”、“不”之间,“自”、“胜”、“奈”诸字之间的间隔作为过渡协调。而“不能自”、“奈何奈”、“省慰”诸字之间的牵带则打破了前例字与字之间的间隔,这既是一种对比,又是一种协调,大大丰富了布字空间的灵活性和多变性。

  这种虚实、开合、聚散、断连、正奇等等形式因素的对立统一,正是王书空间章法的“入理”之处,而其变化之自然、巧妙,又与其人文思想相统一。

  当今学王的流行书风,对王书传统空间形式之悟解,显然不够透彻。惯性的用笔造成同类点画之形态单一雷同;单字结构的定势使作品上下前后缺少起伏;抄写意识注定使作品之间难以在面目上拉开距离。这些皆因今人对空间形式研习不足、观念不到所致。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创作意识、创造意识、创新意识缺如,即书法家作为艺术家的主体意识不全所造成的。

  王羲之作为历史上的书圣,光耀千秋,谁都不怀疑他的历史地位与功绩。对于每一位学书者,能够深入学习王羲之书法的用笔、结构及风格意识,无疑能提升自己的传统修养及创造能力。但这不等于说,王书便是传统的一切。就学习王书而言,如果我们能够从三代而下,将甲骨、钟鼎、秦篆、汉隶都有所体验,于理解与吸收王书又何尝无益?更何况这些王书之外(当然还有其他)的传统本身就玄深莫测。王书有如山峰,其势拔于大海,但当我们站在峰顶,听到惊天动魄的涛声,感到深不可测的海底,我们又作何想望?惟有深入其中探知奥秘,才可享受其无穷魅力。

    [新浪网-诗书画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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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兰亭序》从文到书都是智永“依托出来的”。

  另有两条,郭文有这样的意思,附和之文讲得更多,就是:

  1.《兰亭序》在书法史上的崇高地位,是封建统治阶级帝王官僚吹捧、迷信、圣化造成的。

  2.初唐褚遂良选兰亭这种姿媚的字,是迎合唐太宗口味。鉴别眼力不如没谈兰亭的梁武帝,所以是假的。

  这两条,第一条是从反封建反到对民族历史的彻底否定,这种危害之深远长久,中国人会越来越能体会;第二条则是照镜子指自己嘴脸来骂古人!因为从反对高宗废王皇后立武昭仪为皇后这一点看,褚遂良是可以称为“文死谏”的典型的。古今之人是谁迎合?历史会给以结论的!

  郭沫若先生为什么在此时写这些文章呢?在他的文章中,他是这样交待的:“关于这个问题,康生同志在文献中作了仔细的探索。”然后将康生观点五条全文录下,并说:“这见解非常犀利。我也找到了一些补充证据值得在这儿叙述。”康生的见解,五条归纳起来,就是强调文献记载王羲之善草隶,其书当有隶书笔意。兰亭无隶意,所以是假的。郭沫若先生如此行文,在修辞的辞格上,应该叫“引用”,作用则是“示现”。做这些文章,原来都是为康生的“见解”作“补充”的!在当时的特殊历史环境下,这绝不是偶然的。康生是什么人?是党内主管意识形态的人,有如此闲情雅致,关心在常人看来无论如何也同阶级斗争挂靠不上的一件古代书法名帖?但经历了之前的批武训、批《红楼梦》研究及反右运动,之后的批《海瑞罢官》、批宋江、批孔、批周公,人们应该明白这种项庄舞剑是要干什么的。郭沫若先生作上述的交待,或是顾虑到后人的评价。但一般的人,特别是“文革”以后成长起来的人,则无法想象,甚至还会将这场所谓兰亭论辩当作是一个学术问题。根据后来新披露的材料,问题绝非如此。我们姑且先从学术角度,从书法史来看看郭沫若先生否定兰亭的理由吧。

  郭先生详考上述几个墓志的墓主,有些资料确实可补史书文献之缺,但作者是要谈书法,所以虽见博学,很多内容却与主题毫无相干,像是作应试文章的填充。如《颜谦妇刘氏墓志砖》,仅24字,因为其墓中出土一陶砚,郭先生便得出了左思(太冲)之妹“左棻是有名的才女,谢安的侄女、王羲之的媳妇、王凝之之妻谢道韫同样有才名;王羲之向她学过书法的卫夫人茂猗更是有名的书家;可见当时的妇女很留心翰墨”。郭老写出这么一段莫名其妙的文字,是要证明当时的妇女都很留心翰墨。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呢?其文附图之三有此墓砖的拓片,其书结态古拙,笔画僵硬,点画不见书法用笔的起始,更没有多少所谓隶意,只是工匠之书,跟当时的妇女留意翰墨有什么关系呢?郭文中这种横扯式的行文还很多,当时海内外不少学者都感到疑惑不解。联系上引康生之论,郭先生作此词不达意、顾左右而言他的文章,看来似乎是有难言之隐的。

  因为王兴之墓志也好,谢鲲墓志也好,颜谦妇墓志也好,说来说去,都是重复康生的意见:这些墓志有隶意,与兰亭书法相隔,兰亭的可靠性值得怀疑。咬住文献记载王羲之书法是“善草隶”,展开立论。一些反驳郭氏的文章也按这个有没有隶意在那里讨论,甚至在兰亭序中找有隶意的字。这等于在康郭画的圈子里跳舞,当然不能驳倒其论。其实,书体的名称当时就有活用,后世的解释更是纷纭,详细评说,非本文所能容纳,但看看文献对隶书本身的评价,便可知“隶”字的含义,不同历史时期是有不同的概念,各有所指的。晋卫恒《四体书势》言及“隶书”,谓“篆之捷也,上谷王次仲始作楷法”。梁庾肩吾《书品》“……篆书难制,遂作此法,故曰隶书,今时正书也”。两人说的隶,一说有“楷法”,一说是“正书”。不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正确理解,是可以扯出很多论说的。唐张怀瓘《书断》中,讲智永书是“章草、草书入妙,隶入能”。欧阳询“飞白、隶、行、草入妙,大小篆、章草入能”。虞世南“隶、行书入妙”。褚遂良“隶、行入妙”。陆柬之“隶、行书入妙,章草书入能”。高正臣“隶、行、草入能”。薛稷“隶、行入能”。前两条文献所讲的“楷法”、“正书”都不是后来直至今天所说的楷书,而是“有楷则”的正规书体。汉魏指用于正式场合的隶书(又称八分),即钟繇三体中的“铭石书”。而张怀瓘讲欧、虞、褚、陆、高、薛诸家所擅长的“隶”,则是真书即楷书。因为这些书家,都以书碑楷书名世,而根本看不到他们的隶书。康生找的五条说,羲之、献之“善草隶”的文献,有四条出自唐人修的《晋书》,而由张怀瓘论诸家可知,唐人称为隶书者就是正书即楷书。因为张怀瓘《书断》评所有人的书法,没有言一人善楷书,即真书、正书者。如果“隶”指汉隶的隶,那么,唐前期不就没有人写楷书了吗?其实,隶书在张氏的称谓中是以“八分”名之的。王羲之条:“尤善书,草、隶、八分、飞白、章、行备精诸体。”而钟繇条“隶、行入神,八分入妙”,隶与八分并列,不就很清楚了嘛!所以,康郭自己也知道要彻底地否定兰亭,光有这点儿理由是不够的,于是郭沫若先生找到了能代表他们的观点思路的东西。这就是清末李文田题端方藏汪中本定武兰亭的话。这是郭沫若先生否定兰亭的理论依据。他说:“我自己是最近才知道有这篇文章的。我现在率性把李文田的跋文抄在下面。”其文如下:

  唐人称《兰亭》自刘餗《隋唐嘉话》始矣。嗣此,何延之撰《兰亭记》,述萧翼赚《兰亭》事,如目睹。今此记在《太平广记》中。第鄙意以为:《定武石刻》未必晋人书,以今所见晋碑,皆未能有此一种笔意;此南朝梁陈以后之迹也。按《世说新语·企羡篇》刘孝标注引王右军此文,称曰《临河序》,今无其题目,则唐以后所见之《兰亭》,非梁以前《兰亭》也。可疑一也。《世说》云人以右军《兰亭》拟石季伦《金谷》,右军甚有欣色。是序文本拟《金谷序》也。今考《金谷序》文甚短,与《世说》注所引《临河序》篇幅相应。而《定武本》自“夫人之相与”以下多无数字。此必隋唐间人知晋人喜述老庄而妄增之。不知其与《金谷序》不相合也。可疑二也。所谓《世说》注所引或经删节,原不能比照右军文集之详,然“录其所述”之下,《世说》注多四十二字。注家有删节右军文集之理,无增添右军文集之理。此又其与右军本集不相应之一确证也。可疑三也。有此三疑,则梁以前之《兰亭》与唐以后之《兰亭》,文尚难信,何有于字!且古称右军善书,曰“龙跳天门,虎卧凤阁”,曰“银钩铁画”,故世无右军之书则已,苟或有之,必其与《爨宝子》、《爨龙颜》相近而后可。以东晋前书,与汉魏隶书相似。时代为之,不得作梁陈以后体也。然则《定武》虽佳,盖足以与昭陵诸碑伯仲而已,隋唐间之佳书,不必右军笔也。往读汪容甫先生《述学》有此跋语,今始见此帖,亦足以惊心动魄。然予跋足以助赵文学之论,惜诸君不见我也。

  以郭沫若先生之博学,怎么能“最近才知道”有这篇文章的呢?据后来揭示的材料,这篇文章是陈伯达找给郭沫若先生的。如此行文盖不得已。

  李文田列了三条理由,无一条从道理上能站得住。《世说新语·企羡十六》原文是“王右军得人以兰亭集序方金谷诗序,又以己敌石崇,甚有欣色”,明指其文为“兰亭集序”,而李文开篇便说:“唐人称兰亭,自刘餗《隋唐嘉话》始。”为了圆其说,把《世说新语》企羡篇的“王右军兰亭集序”,改成了“王右军此文”。李文从论据上对郭、康没什么实质帮助,但在方法论上,确实对他们是有很大启发的。《兰亭序》以兰亭命名,正与兰亭修禊雅集相符,而兰亭宴集有兰亭作标志,并无言及“临河”的字样。难道后人用名非要不用本文之称而要用注解之名吗?其二,“王右军得人以兰亭集序方金谷诗序”,是“方”不是“拟”,这是偷换文理概念的做法。《兰亭序》与《金谷序》从临流雅集及感时兴叹这方面有其相像处,但兰亭若全合金谷,即李氏所谓的拟,那右军不就是抄袭他人、拾人牙慧的流俗了嘛!两条都是今文学派典型的改字解经,甚至是改句、改文意解经的治学方法。至于其疑之三,则是李氏不知世说当初有多少卷与今本完全不同所致。《隋书·经籍志》记为十卷,今藏日本唐写本残本后题《世说新书》(即新语)是卷六,据书后董棻跋可知,不但10卷原文在宋初被晏殊“尽去重复”,变成3卷,刘孝标的注也被这位晏元献公“裁剪”过了。可证唐时确是10卷。至宋才变成今天的3卷。以唐写本相校,仅“何晏、邓飏令管辂作卦”及“王绪、王国宝相为唇齿”的二条注,三卷本就少了二百多字。至于李所举刘注多出的字,那是记当时与会之人及作诗多寡的文字,也可以是右军所记,更大可能是记录此宴集的人所记:不但要记右军之序(唐人称四言诗序),还记了孙绰的后序(唐人称五言诗序)。刘孝标要介绍此事,当然要录这些作诗和不作诗的人名(这从全面记录这次兰亭雅集的所谓柳公权的兰亭诗、桑世昌的《兰亭考》卷一、张淏《云谷杂记》卷一可以了解得很清楚);王右军要作序文,讲究文采气势,怎么可能将之算作文章的内容呢?李文田少见多怪我们不去怪他,而以郭沫若先生之饱学,又曾久居过东瀛,是应该知道的。知道而仍引李说,况且以注的引文而论原文的总貌,在治学方法上已经是明显的偏颇了。李文田“有此三疑”便断定兰亭之伪了,“文尚难信,何有文字!”其下便以龙跳虎卧、铁画银钩等前人对右军书的形容比喻说右军书当如“二爨”,“与汉魏隶书相似”。我想,凡读过古人书评的人,都知道书法创作虽然是抽象思维,但说明却是具象形容。龙跳天门,龙是神物,虎则无论如何也卧不到凤阁上去的!“二爨”不是雄强而是生硬。“二爨”的拓本,特别是影印本不难找,汉魏隶书在今天更容易看到,无论是《张迁碑》、《曹全碑》,还是《受禅表碑》、《上尊号碑》这些汉魏碑,与“二爨”又有多少相似呢?研究古人书法,不仅仅看书体,更要看艺术水平,“二爨”也好,王兴之、谢鲲墓志也好,同汉魏碑区别除隶意的多少(其实后者隶意多少也是完全不同的)外,根本的区别在于艺术水平的高下。这就是前面讲的碑禁造成的。这些隶楷过渡、书法水平低下的墓碑,不可能出于名家之手。书法作为艺术,通过笔法造成点画的形态美,通过结构造成字体的姿势动感美。魏晋人那么讲书势,就是要通过艺术加工使文字由一般的实用书写变成书法艺术,源于生活实用的写字与高于生活实用的书法艺术,完全是不能等同的。这么明显的区别,怎么置而不论呢?李文田有这种理论,实际上是晚清出现重碑轻帖思潮的集中反映。前有包世臣,后有赵之谦,一定要将右军书法说成他们喜欢的魏碑类书法而后快。而李文田的方法论,则直接受此时的今文学派的影响:推测大于实证、甚至改字解经!但是郭沫若先生按康生的意思,不仅全盘接受了李文田的理论,而且又有所发展。不仅以“二爨”这样无名氏的碑来否定兰亭,更进一步以王谢墓志来否定兰亭。本文已经讲过,碑禁使名流无书碑流传,而这些墓志从郭先生文章所附图可知,其水平更加低下。究其原因,在谢鲲的墓志中有所透露:其葬是暂时的。墓志文曰:“晋故豫章内使,陈﹝国﹞阳夏,谢鲲幼舆,以泰宁元年十一月廿〔八〕亡,假葬建康县石子岗,在阳大家墓东北〔四〕丈。妻中山刘氏, 息尚仁祖,女真石,弟褒幼儒,弟广幼临。旧墓在荧阳。”郭文在引用了《世说新语》“新亭对泣”后说,“这同一心境,在这《谢鲲墓志》里也表达出来了。所谓‘假葬建康县石子岗’,所谓‘旧墓在荧阳’,都是没有忘记‘克复神州’的。”郭文是承认这种墓志是“暂时埋在南方,将来还要归葬于‘旧墓’的”。王谢都是永嘉南渡的北方士族,在南方只是侨居,他们活着时希望回到北方,死后也想着迁葬于原郡,所以这里写明是“假葬”。这些墓志,文字虽然极为简单,却都要写清楚自己的原郡地点、死亡时间,特别是埋葬的具体地方和方位。王兴之夫妇如此,谢鲲也是如此,都是想着要迁葬的。再看看那些墓志的书法,除谢鲲墓志尚存一些魏晋“铭石之书”的模样外,其他根本就谈不上书法艺术,完全可以肯定是民间的匠人所为。郭文中也说王兴之夫妇之死虽相隔8年,但墓志是一人写的。这正说明,这些做迁葬标志的墓志,当时是有专门的行业来管的,是工匠所书。郭沫若先生是应当看到高昌墓志砖的,高昌砖有一方之中只刻了一半。这样原墨迹同刻后的字就完全不类。刻了的那部分,点是三角,画是方头,转折直角,与“二爨”、王兴之墓志等相类。清末所谓碑学其实是学六朝北碑的书家们,弃笔法而从刀法,按模脱墼,努力去学那样的三角点、四角横,摒弃了笔法的使转提按和转侧灵活,更有将笔画写成碑刻风化后的锯齿形,以求高古和金石气。这是时代的悲哀。郭先生与他们完全不同,是完全可以看见公私收藏的晋唐法帖原迹,也可以看到流沙坠简出土文书敦煌秘藏,而且又懂了历史唯物史观和辩证法,但是“辩证法要求的是从具体的发展中,全面估价对比关系,而不是东抽一点,西抽一点”(原话见列宁《辩证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一书,40年前看的,记不太清了)。即从发展中看待不同事物,而不是孤立静止地生硬套用。怎么能无视文字书法过渡的不平衡和多样性、历史碑禁造成的名家不能为私人写碑、书法有民间书写(甚至凿刻)同书法大家的书法艺术的区别呢?!特别是竟将兰亭文、帖“依托”给了智永,其治学方法的主观武断可以说确实超越了晚清的今文学家。郭氏的考证方法是: “智永是陈代永兴寺的僧人。他是有名的书家。据说他临书三十年,能兼诸体,尤善草书,他的真草书《千字文》就写了八百多本,石刻至今还保存在西安碑林中。隋炀帝曾经称赞他的书法是‘得右军之肉’。”接着又讲了“铁门限”和“退笔冢”的故事,便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像这样一位大书家是能够写出《兰亭序》来的,而且他也会做文章。不仅《兰亭序》的“修短随化,终期于尽”的语句很合乎“禅师”的口吻,就其时代来说也正相适应。因此,我乐于肯定:《兰亭序》的文章和墨迹就是智永所依托。请看世传墨池堂祖本智永所书的王羲之《告誓文》吧。帖后有“智永”的题名,用笔结构和《兰亭序》书法,完全是一个体系。”

  推断智永能写出来,就是智永造出来的了。这就是郭沫若先生考证法!举个例证,却是放着智永的墨迹《千字文》不用,却找了个《墨池堂帖》所谓智永的临王《告誓文》!至于其文归于智永的理由,只是一句“而他也会做文章”,兰亭便成了智永的文章。这种推论,与“莫须有”有多大区别呢?郭文前面说兰亭文后段为后加,原因是文意“悲观”,有老庄思想。这里却没有任何真凭实据地派给了智永和尚,理由仅仅是“语句很合乎‘禅师’的口吻”!难道禅师是有老庄思想的吗?兰亭由唐太宗肯定,郭氏不相信,但隋炀帝说的话郭氏便当作了铁证。墨池堂所刻智永临《告誓文帖》是公认的伪帖,而智永千文墨迹真迹却只字不提。郭氏为了否定兰亭,引文不惜断章取义处很多,如:“姜夔也曾把刘、何两人的不同处对比过,他还提到‘梁武(帝)收右军帖二百七十余轴,当时唯言《黄庭》、《乐毅》、《告誓》,何为不及《兰亭》?’(《兰亭考》卷三引)姜是有识见的,但他同样是深信《兰亭》的人,故只能把问题提出,没有穷追到底。”

  只要有半点怀疑兰亭,都是有识见的。但是郭文否定兰亭的主要证据是兰亭没有隶意。而姜白石讲到的《黄庭》、《乐毅》等,不但没有半点隶意,而且较之兰亭为行书,它们都是正书。王兴之等墓志、“二爨”也是正书,从类别上正可以对比。郭先生何以也“没有穷追到底”呢?

  郭沫若先生怀疑兰亭序本文“夫人之相与”以下一大段,一百六十七字,“实在是大有问题。王羲之和他的朋友、子侄等于三月三日游春,大家高高兴兴地在饮酒赋诗……但《兰亭序》却悲得太没道理,既没有新亭对泣诸君子的‘山河之异’之感,更不适合王羲之的性格。”下面便引《世说》王羲之批评谢安的尚虚谈的那段话。又讲了《晋书》王羲之传的一些事迹,便得出结论:“王羲之的性格就是这样倔强自负,他决不至于像传世《兰亭序》中所说的那样,为了‘修短随化,终期于尽’而‘悲夫’‘痛哉’起来。”郭沫若先生大概一想到“三月三日”便想到游春、饮酒,进而联想到“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但却忘了王羲之等人的这次宴集是“修禊事也”。修禊《史记》、《汉书》直至《南齐书》等记载,都归为礼志,隋唐以后特别是唐,才变成了宴乐游春,所以正史不载了。前期的修禊同后来的游春是两回事。《后汉书》卷六十一《周举传》记梁商修禊事“……及酒阑倡罢,继以《薤露》之歌,坐中闻者皆为掩泣”。民国二年(1913年)癸丑,梁启超在三贝子花园召集修禊雅集。“只今茧纸世共宝,当年苦心解谁索。”其诗见《饮冰室文集》卷四十五,诗题叫《癸丑三日邀群贤修禊万生园拈兰亭序分韵得激字》。同年,袁克文在南海修禊梁任公亦参加,并有《甲寅上巳抱存修禊南海分韵得带字》诗。伤时忧国在这方面梁任公是理解王羲之的。说没有“山河之异之感”,难道永和九年东晋完成统一大业了么?永和八年殷浩北伐失利,图谋再举,王羲之致信于他,严加批评:“引咎责躬,更为善治,省其赋役,与民更始,庶可以救倒悬之急也。”在给会稽王司马昱的信中,更指出,殷、桓“以区区吴越经纬天下十分之九,不亡何待?”本文在介绍王羲之其人时,已经指出东土饥荒,羲之为解百姓倒悬之急,“辄开仓赈贷”。这种忧国忧民的情怀,要是不“悲夫”“痛哉”,那不真的是全无心肝的陈后主,不知廉耻的冯道之流了吗?!郭老是聪明绝顶的人,早在写《创造十年》《创造十年续编》两本书的上世纪二十年代末三十年代初,就能相面看出毛泽东主席后必大贵;到上世纪六十年代前期,先写《中国文学史上的双子星》后很快完全改变观点写了一本《李白与杜甫》。用心真可谓良苦!但对忧国忧民到悲夫,痛哉的王右军,却一点也不理解,或是因为时势利害,但郭老是对历史深有研究的人,怎么就忘了后人中依然会有董狐直笔呢!

  关于兰亭后段,所谓悲观的那一段如果没有,那倒真的不像右军之作了。

  1972年8月,兰亭之争人们似乎淡忘了,郭沫若先生又发表了《新疆出土的晋人写本<三国志>残卷》一文,以经生书吏之书续申前志以否定兰亭。为什么只相信出土文物,对魏晋碑禁这一影响碑志起主要作用的历史事实却只字不提,对钟书三体代表的其时书法绝不止隶书书体而故作不知呢?为什么引证文献和实物那么不分真伪,实用主义甚至机会主义呢?这种以偏带全的武断还谈什么逻辑呢?后来编《兰亭论辩》一书,定调郭沫若等凡否定兰亭的,都是辩证唯物主义者;凡肯定兰亭的,都是历史唯心主义者。但王兴之墓志也好,晋人写本《三国志》也好,同《兰亭序》根本不是一个命题范畴,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郭沫若先生以六朝墓志否定兰亭的做法很快招来了不少人帮忙“添砖加瓦”:1965年7月30日,《光明日报》刊登了美学家宗白华先生给郭沫若的信。信中抄有两段文字支持郭说。

  一、清甘熙《白下琐言》卷三:过扬州,于市上得晋残砖一块,其文曰“永和右军”。四字晋砖拓本纯乎隶体,尚带篆意,距楷尚远。此为彼时造城砖者所书,可见东晋世间字体大类如此。唐太宗所得《兰亭序》恐是梁陈时人所书。

  二、阮元《揅经室续集》卷三:余旧守“无征不从”之例,而心折于晋宋之砖,为其下真迹一等,古人不我欺也。试审此册内永和三、六、八、九、十年各砖隶体,乃造坯世俗工人所写。何古雅若此。且“永和九年”反文隶字,尤为奇古。永和六年王氏墓,当是羲之之族。何与《兰亭》绝不相类耶……

  四十年前,我看到阮云台此段,就认为“无征不从”是写错了。 但后来看到中华书局新出的《揅经室集》,亦为“无征不从”。“无征不从”见于《三国志》中的《荀攸传》,荀攸曾为曹操军师,曹操为他请封,说他“无征不从”,就是每次征伐都跟随左右出谋划策。用在这里不伦不类。从其行文命意可知,应当是“无征不信”之误。无征不信出自《礼记·中庸》,是中国人行文立言的古训及治学准绳。郭沫若先生《十批判书》曾对原意作过诠释,但在兰亭论辩的文章中,专门言及《光明日报》所刊此文,不纠其谬,盖此时正从晚清治经家改字解经劣行中取法,已经无文字的是非之辩了。

  宗先生信中并附永和七年和九年的两砖拓片,从拓片上可以看出,其书根本不经毛笔所写,乃是“造砖者”,即文中所云“造坯世俗工人”用利器勾划出来的。这种字居然也以之“方”右军书法。

  看宗先生的《美学漫步》,“漫”到兰亭序和王羲之书法时,讲得很好。可见兰亭论辩时,政治气氛是多么不正常。人们的思想认识受到了何等程度的扭曲!另一方面,也说明晚清人重北碑的理论和观念,对很多研究书法史的人的思想固封得是多么厉害!

  我当时读郭先生的大文感到不解,感到惋惜,看到他的《李白与杜甫》甚至感到有些气愤:头两三年刚刚发表《中国文学史上的双子星座》讲,谁要否定李白或者杜甫,都是韩愈《调张籍》诗中的“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何以这么快就如此这般地扬李抑杜呢?最近看到一个材料,商承祚先生的公子讲,商先生当年之所以写文章反驳郭,也是因为了解郭原来对兰亭根本不是作如是观的。从《文学史上的双子星座》的李杜并重,到《李白与杜甫》的扬李抑杜,之所以一百八十度转弯,后来知道也是因他了解到伟大领袖喜李不喜杜。还是学生的我,当时自然想起了鲁迅先生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文章《上海文艺界之一瞥》对郭沫若先生的批评:“没有一定的理论,或主张的变化并无线索可寻,而随时拿了各种各派的理论来作武器的人,都可以称之为流氓。”顺便说明,我中学时代,非常喜爱鲁迅先生之人之文,由读鲁迅先生的文章,而读历史、文学书籍,并了解与鲁迅先生相关的古今中外人物。从而也留意郭氏文章著述和人品,盖出于此。这是我早年就注意兰亭,进而研习书法碑帖的最初缘因之一。但后来看到龙潜先生等人的文章,却反而有些同情甚至可怜起郭老先生来了。据汪庆正先生回忆:“高二适的驳议一出,康生即授意组织写文章,支持郭老。北京虽然写了几篇,都不满意。特别是对赵万里的文章有意见,说他只写了巴掌大的文章。于是又派人来上海,请徐森玉写文章。”2002年汪庆正先生在上博世纪展时接待启功先生,我随同在座,汪先生说徐森老让他代笔写支持郭的文章,告诉他一要能把康生应付过去,二不能太没良心完全附和郭的胡说八道!他指着自己的满头白发说:“我当时写这文章,真是伍子胥过昭关啊!”大家听了哈哈大笑。而启功先生不止一次亲口跟我讲到,钱杏邨(阿英)要他写文支持郭,没几天工夫先后两次要求。先生以“我刚发表了《兰亭考》,这不等于是我自我否定吗?”予以拒绝。第三次来钱阿英索性直接透底:这是最上边的意思!还能有什么说的,于是乎先生就有“体会到郭沫若同志所谈”“使我的理解活泼多了”的话。细心的读者依然能看出先生的用心。先生在文章最后,借破除迷信而讲《澄清堂帖》真伪,复归到学术考证。以启功先生当时的政治身份而又因懂兰亭被郭氏点名索文,能做到这一步恐怕也只有先生了。但也有人是真心地坚决支持郭的。据黄苗子先生回忆,龙潜的文章杀气腾腾“是代表康生的论调”的。龙文说:“有些人把《神龙本》捧上了天。其实,只要细细揣摩,对结构、笔意,稍加分析,不难看出某些笔意,正是韩愈所说的‘俗书’,不是书法绝美,而是姿态偏媚。最能继承他的是变节分子赵孟頫、地主恶霸董其昌等人。”不仅如此,其文还“从唯物史观看,一部历史都是劳动人民所创造的。这里就产生了一个疑问:中国书法这种特殊艺术,它的发生和发展,难道只限于士大夫这些上层分子吗?一般人民没有份吗?……我们认为,到了今天,世界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的时代,已是人民当家作主的时代,这些‘残砖断石’,应该是引起我们重视的时候了。” “让我们今后的注意力集中到民间所蕴藏的、地下所发掘的方面来,那正是更有意义的事。”

  原来书法不是由艺术高下区分,而是由阶级区分的!现在的人似乎不知道,当时的观点是劳动人民脚上即便有牛粪,也比知识分子干净;农民即便不识字,也比知识分子聪明!所以“残砖断石”当然应当比上层分子的书法艺术值得重视。

  从穆欣的回忆录我们了解到,高二适的文章是经章士钊呈报毛泽东主席后才得以发表的,是影印发表的,这样才不至于仅一面之词不够“对立统一”成“笔墨官司”。而毛泽东主席复章士钊的信,对唯物史观和唯心史观的斗争是加以引申的:这就是两种世界观的斗争,“说到底是阶级斗争问题”。阶级斗争当然是你死我活的了。很快,后来的批《海瑞罢官》,批宋江、批孔、批周公都证实了这一点。可惜这些多少都有点儿以严子陵自况的文化老人,当初是始料不及的。郭老虽然降心曲意地附和紧跟,按康生意思写了兰亭的文章,无奈因为批评过始皇帝的焚书坑儒,到后来也只好表示要自焚其书其文。而现在细读郭老否定兰亭的文章,我越来越觉得老人家的横扯和故作不知,甚至强词夺理抄袭晚清人观念等等行文方式,可能还是用心良苦。因为他最终也没像龙潜那样杀气腾腾地上纲上线。我想这同郭沫若先生还是一位历史学家有关吧。前文我曾言及“郭老是对历史有深入研究的人”,从这一点看来还是起了一些作用的。

  龙潜先生文中的“有人”,不知是谁,但从康生上世纪60年代初、“文革”前的如此关心兰亭,而其后批《海瑞罢官》,也是对着北京副市长吴晗,1962年北京出版社出版的那本《兰亭墨迹汇编》,恐怕也是北京市的什么人编的,兰亭论辩的矛头大概是对着他去的。但终究因为同阶级斗争挂靠实在太困难,而且究竟难离学术,所以,几个月后便有人写目的目标更明确的文章了。

  当时的大陆之外的中国学者,自然弄不清郭沫若先生何以如此这般地否定兰亭,而且国内那么多学者都跟着否定兰亭,因此撰文反驳。如徐复观先生、黄君实先生等。既然他们对郭的行文方式、片面武断不理解而据理反驳,当然对启功先生、徐森玉先生也是不理解的了。“文革”过后,国家拨乱反正,实事求是之风回归,国家更加重视民族的文化传承。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岂能不“感慨系之”!特别是兰亭和兰亭文化,给我们做博物馆工作的人留下了那么多的文化遗产。故宫藏兰亭文物大概不下数百种之多。兰亭传本问题的复杂性,已经使我们的专业人员都望而生畏了。我讲这个问题,就是想唤起对兰亭问题,特别是兰亭文物研究的重视。

  1973年是癸丑年,在中国台湾、中国香港都举行了兰亭纪念展。在日本,不止举办了一个兰亭展。而举世收藏《兰亭序帖》摹本、拓本、临本及相关资料最多的中国大陆,彼时则还继续着否定兰亭肆意践踏民族历史文化的运动。这些今天已经成为了历史,但其影响并没有完全消除。

    [新浪网-东方早报]

记最早质疑《兰亭序》的清代学者李文田

 

清代·李文田行楷作品

清代·李文田行楷作品

  朱万章 广东省博物馆 研究员

  李文田(1834—1895)是清代著名的蒙古史研究专家和碑学名家,字仲约,号若农、畲光,广东顺德人,咸丰九年(1859年)探花,历官翰林院编修、南书房行走、内阁学士、礼部、工部右侍郎等,晚年乞归故里,主讲广州凤山、应元书院,在广州筑泰华楼,藏书甚富,著有《和林金石录》、《元史地名考》、《元秘史注》等。

  李文田既是学者,也是书法名家。他对《兰亭序》的辨伪为百余年来《兰亭序》的论辩揭开了序幕。他首先提出《兰亭序》的文章作者不是王羲之,并阐述了理由,后来郭沫若也赞同此说,认为《兰亭序》是王羲之七代孙、陈代永兴寺僧人智永所写;其次,他从书体上否定定武本《兰亭序》为王羲之笔迹,郭沫若也更进一步推断,这个墨迹本应该就是智永所写的稿本。虽然这段公案至今尚未尘埃落定,难分谁是谁非,但因李文田率先提出的质疑,使书法史上这段极富传奇色彩的悬案变得更具学术性和挑战性。李文田在《兰亭序》研究中的开创之功是会永远载入史册的。

  李文田的书法不仅在岭南书坛占有重要地位,在全国书法史上,他也是值得大书特书的重要人物。

  李文田的书法以行书和楷书为主。他早年专习欧阳询,后来博采汉至唐诸碑,尤以魏碑为主,参以邓石如、赵之谦等名家笔法,形成了自己的书法风貌。他的楷书多参以隶意,用笔肥重,结体谨严,如广东省博物馆所藏楷书八言联(“清规雅裁兼擅其美,赏心乐事所寄伊人”)便是这种体势,或许这是与他长期从政、受阁体影响密切相关的。

  李文田也长于篆书、隶书,其篆书主要得力于汉代的碑额,后来则受到邓石如、赵之谦的影响。现在所能见到的很多篆书是他所题写之横额,运笔稳重,能得汉人遗韵。马国权在《明清广东书势》中称其篆书是大家风度,从岭南历代擅写篆书的个案考察来看,李文田是可以称得上大家风范的。他的隶书则受《西岳华山碑》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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